約旦慈濟 中東愛的庇護所

2013-07-28   | 葉子豪
約旦慈濟志工與伊斯蘭教慈善組織「阿爾塔卡富」(Altkaful)合作發放物資給邊境城市南薩(Ramtha)的敘利亞難民。在大馬路邊工作站的看板下,不同族裔的慈濟志工流露出完成發放任務的安心。(攝影者:蕭耀華,地點:約旦〉
在戰亂頻仍的中東地區,約旦擁有「愛的庇護所」美名,容納了來自五個國家的難民——黎巴嫩、埃及、利比亞、巴勒斯坦、敘利亞。在這個收容許多敘利亞難民的國家,成立十六年的慈濟分會分擔了關懷的重任;志工團隊小而美卻精而誠,在見證戰爭的殘酷、和平的難得後,更虔誠力行各自信仰,用愛消弭人與人之間無形的界線。

今年七月,阿拉伯國家中人口最多的埃及,爆發了舉世震驚的「二次革命」,執政僅一年的首位民選總統,在群眾抗爭、軍隊威逼之下黯然下臺。金字塔之國的巨變,顯示二○一○年歲末開始的「阿拉伯之春」民主運動未竟全功,北非及中東諸國要實現自由民主的理想、解決貧窮失業帶來的動盪,仍有許多難題要克服。

而敘利亞內戰,更是這場民主運動中令人遺憾的挫敗。敘國當局與反對勢力於二○一一年三月爆發武裝衝突,迄今沒有終止的跡象,兩年多來已造成超過十萬人喪生。政府為了防止反對派成員及其家屬潛逃出境,不惜引進外籍狙擊手,進駐邊界射殺自己的國民;此舉仍擋不住如潮水般湧向鄰國的難民,傷重不治的人倒下了,但有更多人冒死越界,即使負傷也要忍痛逃離家鄉。

走進敘利亞南方鄰國約旦一間傷殘患者收容中心,十幾位動彈不得的傷殘者共聚一堂,正相互按摩幫助對方復健。他們不是從戰場上負傷退下來的反抗軍士兵,就是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

他們生活中唯一的「娛樂」,就是盯著小小的電視,看戰場上的夥伴,用機槍、火箭彈痛殲仇敵。圍觀交戰實況影片的不只有傷者,還有跟著逃過來的孩童。小小年紀的他們,親身經歷了殺戮戰場,冒著生命危險來到平安的鄰國之後,卻又透過媒體持續接收戰爭的訊息。

爭取民主自由的抗爭,最後演變至此,難以想像究竟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會讓同國之民相互殘殺?
敘利亞難民流徙之路的艱辛,可從今年元月上旬南薩一場冬衣發放中看見,他們在入境約旦、飽受一場雪災後格外渴求禦寒物品,志工趕緊喊話安撫。(攝影者:蕭耀華,地點:約旦〉

寄人籬下或返國參戰

根據聯合國難民署(UNHCR)統計,截至今年六月底為止,外逃他國的敘利亞難民人數已突破一百五十萬,其中約旦接收的人數超過四十七萬人。

約旦擁有六百多萬人口,國土半數以上是沙漠,缺水之外,農產無法自給自足,民眾賴以維生的能源、糧食仰賴進口,一旦國際市場價格調漲,國內相關物價跟著水漲船高,漲幅之大就連經濟條件中上的家庭也壓力沈重。物價、失業率雙漲,但政府竭力照顧人民,甚至補助烘焙業者,確保民眾能以低價買到日常主食所用的大餅(Khubz)。

約旦處境艱難,仍基於人道立場收容難民。但近來隨著敘利亞內戰長期拉鋸,難民人數日增、排擠本國人就業,不得不落實禁止難民打工的規定。

「我和孩子住在難民營,他整個臉都腫起來了,所以我一定要帶他出來看病,可是現在政府不准我們工作。我到很多慈善組織去排隊登記領物資,但一件都沒有……」一名敘利亞爸爸在租賃處,拿到慈濟志工雙手奉上的生活包,激動地落下男兒淚,泣訴自己為求生存,挨家挨戶乞討食物的悲苦。

慈濟約旦分會去年起展開急難救助,在北部邊境三個城市發放衣物與糧食給四千戶難民,約兩萬五千人受惠;今年二月起定期關懷北部紮克市(Zarqa)都利爾(Dulyl)醫院,及三間重傷患收容中心患者,提供衣服、日用品與新鮮蔬果;並且照料首都安曼等地的敘利亞難民,三月發放一千兩百戶瓦斯燃料,讓他們晚間不致受凍。

「我不願看到他們被迫去偷、去搶。願慈濟所關懷的照顧戶,都不會發生這種事!」約旦慈濟負責人陳秋華語重心長說。目前慈濟固定關懷四十五戶難民家庭,補助房租與食品,「如果他們沒有錢又不准打工,容易造成社會的不安寧。」

發放活動中,慈濟志工邀請難民們以工代賑;「但有一位回敘利亞參加自由軍了。」說起那位忍著槍傷逃到約旦,熱心參與慈濟援助的青年,陳秋華不禁嘆了口氣。

年輕難民選擇進入不是殺人就是被殺的戰場,未來如何?令大家不敢想像;而返回敘利亞的還不只他。一位教長依依不捨地向陳秋華辭行,並期待能與慈濟人在邊界的另一端相會,「將來你進入敘利亞,到那個地方報我的名字,就能找到我;如果找不到,那就代表我已不在人世。」

留不住執意返國參戰的友人,約旦慈濟人只得發揮「前腳走,後腳放」的修為,在腳走得到、手伸得到的地方,用有限物資傳遞無限關懷。
身為約旦跆拳道開路先鋒,陳秋華培養出不少優秀人才,許多弟子如今都成資深教練。(攝影者:蕭耀華,地點:約旦〉

臺灣青年揚威安曼

「出生在臺灣,我們真的要惜福啊!」近距離見證中東地區的烽火動亂,在約旦落地生根三十九年的陳秋華有感而發地說。

回溯一甲子人生經歷,生於一九五○年的陳秋華,和同期世代一樣,也是努力打拚過來的。

「他選擇就讀不用錢的士官學校,讓弟弟妹妹能夠讀書。」弟弟陳得雄表示,父親早年熱心地方事務,曾當選民意代表風光一時,也因為參選花了許多錢,使得家庭經濟入不敷出,無力供孩子升學。

陳家大哥早早離開故鄉苗栗北上工作,次子陳秋華則於一九六六年就讀高雄左營海軍陸戰隊士官學校,之後進入專修班受訓,取得軍官資格。當時軍中推廣跆拳道,陳秋華也加入「莒拳班」,師事來自韓國的教練盧孝永,成為韓國跆拳道在臺灣的第一批傳人。

在韓國教練的嚴格訓練之下,莒拳班學員的戰技達到國際頂尖水準;一九七三年,陳秋華率領代表隊前往韓國參加第一屆世界盃跆拳錦標賽摘下銅牌,將臺灣跆拳道運動推上高峰。

約旦胡笙國王(King Hussein bin Talal)來臺訪問時,也對莒拳隊戰技留下深刻印象,於是提出延攬教練到約旦訓練軍警的需求。一九七四年,二十五歲的陳秋華奉命前往約旦任教,就此展開旅外生涯。

陳秋華紮實的功夫、盡忠職守的態度,不僅胡笙國王激賞,就連國王御弟哈山親王(Prince Hassan)也肯定,特地延請他當自己的侍衛長兼武術教練。

陳秋華退伍後仍留在約旦,與來自香港的高怡怡結婚;遵循胡笙國王與哈山親王在民間推廣跆拳道的指示,他在訓練軍警之餘,也在安曼開設道館招生教學。

一九八○年,他把同樣擔任跆拳教練的弟弟陳得雄召來一起打拚。在兩人調教下,約旦跆拳道選手於一九八八年韓國奧運嶄露頭角。當時中華隊跆拳女將陳怡安在跆拳表演賽中,為臺灣踢下了第一面奧運金牌,而約旦跆拳代表隊則奪得男子組的兩面銅牌。

兩年後,七名約旦選手來到臺灣參加亞洲盃跆拳錦標賽,創下了百分之百得牌的紀錄。「那時團體金牌是由韓國獲得,臺灣第二,約旦排第三,而且我們約旦選手,有人獲得金牌哦!」率領約旦子弟「衣錦還鄉」的陳得雄欣慰地說。

從八○年代至今,約旦的跆拳道實力已穩坐阿拉伯世界第一。功不可沒的陳秋華,因此成為約旦風雲人物,登上武者人生的高峰。
在約旦北部邊境的邊防軍收容所,陳得雄抱起剛剛跟著父母逃離烽火的敘利亞兒童。身為跆拳教練的他,於一九八○年來到約旦和哥哥陳秋華一起打拚,同心做慈濟。(攝影者:蕭耀華,地點:約旦〉

武術大師尋覓生命良師

嚴酷的沙漠環境,養成了阿拉伯人強悍尚武的習性,但看到陳秋華迅猛的拳腳、銳利的眼神,也不自覺心生敬畏。「我的阿拉伯文一直都講不好,因為弟子們都不敢跟我說話。」陳秋華語帶苦惱地說。

在約旦耕耘近四十年,身兼禁衛軍教頭、國手教練、親王侍衛長等多重角色,陳秋華深得胡笙國王與哈山親王的信賴;甚至為了便利他就近執行勤務,讓他在王宮區內「安家落戶」十七年。

相對於被君王重用,得人民敬愛的「貴」,陳秋華的另一半則是主「富」。憑著靈活的生意頭腦以及廚師的好手藝,高怡怡經營的中餐廳,成為約旦臺僑、華人的重要聚會所,本地老饕及外國遊客也常慕名而來;景氣好的時候,一個月的利潤就抵得上陳秋華整年的收入。

時序進入九○年代,陳秋華再獲得跆拳道八段的資格,已屬大師級人物的榮譽標誌。但晉段之後的陳秋華卻心生疑惑——他雖能成為弟子們的良師,而自己的良師在哪裏?

於此同時,人數不到一百的約旦華人圈,掀起了一股小小的行善風潮。新來的臺灣駐約旦代表夫人林慧真,邀請大家「做慈濟」,高怡怡與陳得雄的太太蔡蕙鄉率先響應,大家興沖沖做志工,「土法煉鋼」地展開機構及照顧戶的關懷。

不少陳秋華的學生及家長見賢思齊,跟著陳秋華走入慈濟;其中不乏具備阿、英雙語能力的有才之士,他們懂得阿拉伯的人情世故,甚至聽得懂方言,有助於跟本地人溝通。

一九九九年春,林慧真因病往生,約旦慈濟負責人一職,就由陳秋華接棒。有感於在約旦做慈濟,必須透徹理解精神理念才行,於是陳秋華二○○○年返臺參加全球志工幹部研習。

「師兄,你拿著,等一下你會大哭一場。」澳洲志工學員拿出面紙遞給同組的陳秋華。

在營隊中「非親緣骨髓捐贈相見歡」,捐髓者與受髓者相擁而泣的時刻,臺下海外慈濟人也感動得哭成一團,陳秋華落下的眼淚尤其多。「上人開示的時候,我記得很清楚,他說『尊重生命』。我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想想自己活了四十七年,到底做了些什麼?」

高怡怡是約旦慈濟最早期的志工之一,十多年來歷經伊拉克戰爭、以阿衝突、敘國內戰,她始終守在約旦幫助窮人與難民。(攝影者:蕭耀華,地點:約旦〉

團隊迷你福田廣大

從一九九七年創會至今,慈濟約旦分會始終維持「小而美」的形態。培訓授證的志工只有十人,捐款會員加上隨喜志工約百人左右;一次活動若能召集二十人參與,就算是「大陣仗」了。

沒有專職工作人員、沒有正式辦公室,就靠陳秋華「校長兼撞鐘」,把自己家當工作站,一肩挑起規畫執行、協調聯絡的工作。

相較於團隊的迷你,關懷的範圍卻是不成比例的大。安曼市區的安養院以及貧民社區如窪地阿頓(Wadi Abdoun)可以就近看顧,但要到外地的難民營或沙漠部落進行發放或義診,就得要有長途跋涉,早出晚歸的準備。

從北疆的馬夫拉克(Mafraq)、紮來喜(Jarash),到死海以南的沙漠部落,志工們南北縱走的距離相當於從臺灣頭到臺灣尾。「齋戒月之前,我們會先到南部去發放物資,在一天之內跑八、九百公里。」陳秋華所說的南部,指的是貝都因人(Beduin)所居住的沙漠部落。

他們是遊走於阿拉伯半島、肥沃月灣地區的古老遊牧民族,早在先知穆罕默德承真主啟示,創立伊斯蘭教之前,這個族群就已騎著駱駝,縱橫中東沙漠地帶,可說是阿拉伯世界的原住民。

儘管隨著文明的發展,約旦境內的貝都因人大多移居市鎮,但仍有不少人守著祖宗留下的土地,在黃沙無垠的大漠搭帳棚安家,以畜養羊、駱駝為生。哈山親王為他們建設小學、提供燃料糧食過冬,一九九九年卸除王儲之位與官長之權,依然透過所創立的哈希米慈善組織(Hashemite Charity Organization)繼續照顧部落。而當時才創立沒多久的約旦慈濟,也就隨順因緣接下了這塊「福田」。

訪視首善之區外鮮為人知的暗角,約旦慈濟人看到了不曾見聞的貧苦景象,在草木稀少的沙漠地帶,用整塊木頭燒火取暖是一種奢侈,貧窮的貝都因人只能東抓一把草、西抓幾枝枯枝當燃料,一點火整個帳棚就是一片烏煙瘴氣,薰得人們眼睛發紅淚水直流。

而物資的匱乏更是令人難以想像,一家六口的開齋節「大餐」,竟然只是兩顆雞蛋,讓陳秋華驚訝不已:「我有時一餐就吃兩顆蛋了,那六個人、兩顆蛋,怎麼分啊?」

志工們為貝都因人帶來麵粉、馬豆、糖、紅茶包、食用油等物資,也發放筆、簿本、書包等文具給學童;參與義診的牙醫師,除了拔牙、補牙之外,也教導孩子們保健牙齒。
在約旦的住家,陳秋華每天清晨做早課;而與證嚴上人通電話報告,或聆聽上人開示時,他也長跪以示恭敬。(攝影者:蕭耀華,地點:約旦〉

濟貧助學機會教育

平均每四個月一次的貝都因部落巡迴訪視及發放,頻率不是很密集,但可貴的是十幾年來從不間斷。而志工們也在布施行善的過程中,學到了「雖貧不苦」的草根智慧。

「大冷天的,他們沒穿鞋,衣服很單薄,可是不覺得苦。」在窪地芬難(Wadi Feynan)部落發放時,志工許盈盈跟著當地的孩子,去看他們親手打造的「兒童樂園」。

孩子們搬來石塊,在沙漠中圍出一片場地,壘出幾個石頭堆,一個想像中的樂園就完成了。「你看,這是我們的花園,這是足球場和噴泉。」貝都因孩子指著空無一物的沙地,歡喜地介紹著,髒髒的小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看到他們天真的笑臉,我們也坦然了。」已經抱孫當阿嬤的許盈盈如釋重負地說。

不僅遠征部落,就近在安曼市區的濟貧也持續十餘年。接受助學的桑吉(Jangitt),住家鄰近陳秋華的跆拳道道館,她和妹妹沙特奈(Satanai)在念小學時學習跆拳道,多年來已達到黑帶水準。而陳秋華除了是兩姊妹的教練,也以慈濟志工的角色,陪她們走過生命中的低潮。

桑吉和沙特奈的媽媽表示,二○○七年孩子們的爸爸往生,母女三人頓失依靠,慈濟即時支援,不只發放食物用品也提供助學金。桑吉與沙特奈不負親友與志工的期望,雙雙考入第一學府約旦大學,分別就讀會計和英文系。

二○一二年夏,讀商科的桑吉畢業進入職場,在銀行從事國際匯款業務;有了穩定的收入,一家人主動請慈濟人停止濟助。在此之前,姊妹倆就開始參與志工活動,以行動回饋幫助他們的人。「剛開始我看到敘利亞難民很擔心,還有許多人在戰爭中受傷。但當我們親手付出愛心及物資之後,他們就很歡喜。」

「我大一時第一次當志工,之前我從來不知道約旦有這麼窮的人需要幫助。第二、第三次之後,我發現她們需要的不只是錢。」沙特奈道出了「見苦知福」的震撼,以及付出之後的歡喜。而這多少影響她對未來的想像。「畢業後我想到英國念碩士,再到聯合國從事翻譯工作。」


「我曾在一天之內喝掉八瓶啤酒,吃肉撐到沒辦法躺下,必須坐著才能睡。」陳秋華發願追隨上人後,海軍陸戰隊及約旦僑界的好朋友們發現,昔日千杯灌不倒的他,竟然滴酒不沾,還開始茹素。太太高怡怡甚至以為,丈夫接下來就要出家了。然而陳秋華很清楚,未來人生的重心就是做上人要做的事。

而為了時時保持精進不退轉,已經有點年紀的他,每天凌晨做早課,跪在小佛堂跟著大愛臺播放的課誦自我修持,用最沈靜的心吸收智慧法水。

陳秋華感嘆過往浪費了太多時間,但在異國的土地、艱困的環境中,或許正因為那段勤訓精練的跆拳道生涯,養成的堅強毅力和勇氣,才得以「縱橫沙場」救助苦難眾生。

在此鄰國內戰方酣,難民如潮湧入的艱難時刻,小小的約旦慈濟志工團隊,面臨分會成立十六年來最大的挑戰;陳秋華不諱言承受著壓力,但曾經走過的路,用心投入的志工夥伴們,卻讓他堅定地相信:「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人傷我痛人苦我悲。抱著這一念心,『做』就對了。」

(轉載自《慈濟》月刊560期 文:葉子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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