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即一切」 論佛教對中國哲學的豐富與發展

2022-01-21   | 李志成、蔡翠容
第四場印證佛學講座,由中國社會科學院佛教研究中心主任魏道儒教授講述「一即一切——佛教對中國哲學的豐富與發展」。(擷取自直播影片)
「華嚴宗哲學應該是這方面的代表者、佼佼者。」佛教誕生於印度,自傳入中國後與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發生了結合、碰撞,而衍生出中國古代佛教義理非常璀璨的花朵果實。第四場印證佛學講座主持人,北京大學教授王頌首推華嚴宗。  
2022年1月4日晚間,由北京大學主辦的第四場印證佛學講座依然採雲端線上進行。邀請中國社會科學院佛教研究中心主任魏道儒教授講述「一即一切——佛教對中國哲學的豐富與發展」,並邀請慈濟大學宗教與人文研究所林安梧教授與談,論述關於「一即一切」的一些思考,匈牙利羅蘭大學漢學系郝清新教授也對「一即一切」發表個人的見解與研究。
 
華嚴經典中的一多關係和特點
 
魏道儒教授出生於1955年10月,1984年畢業於西北大學歷史系,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佛教研究中心主任。其佛教研究代表著作有《中國禪宗通史》、《中國華嚴宗通史》、《宋化禪宗文化》、《佛教史》等。
 
魏教授開宗明義闡示,無論是東方哲學或西方哲學,都不能避開討論 「一」與「多」的關係。而佛教關於「一」與「多」關係的思想,為中國哲學增添了新內容,並且影響中國哲學發展。
 
他認為,在《華嚴經》中,運用「一」與「多」說明許多現象,解決許多問題。譬如佛的教義是「一」,眾生的理解是「多」;修行某種法門是「一」,獲得的功德是「多」;一顆明珠是「一」,明珠所映現的東西是「多」等等,不勝枚舉,這屬於一種創新的思想。
 
然而《華嚴經》中的「一」和「多」是具體數字,不是抽象的哲學概念或範疇。包括華嚴宗裡的「多」與「十」、「一切」、「無盡」、「無限」、「無量」等都一樣是數量名詞。
 
在中國佛教各學派中,論思想的豐富和圓熟,當首推華嚴宗。華嚴宗的思想體系,為師事智儼法師的法藏法師所完善,而他的學說主要觀念,也大多承襲自智儼法師;因此智儼法師可說是中國華嚴教學先驅,被後人推尊為華嚴宗二祖。
 
智儼法師在《華嚴一乘十玄門》中詳述,「明一乘緣起自體法界義者,不同大乘、二乘緣起,但能離執常、斷諸過等。此宗不爾,一即一切,無過不離,無法不同也。」即首次把「一」與「多」作為華嚴學說的核心內容,以區別於傳統佛教緣起理論與「法界緣起」的本質區別。
 
傳統佛教所講述的緣起說有許多種,雖然互有差異,但有一個共同特性,都是在說明世界、人生及各種現象的生成、變化和毀滅的理論;但是,華嚴宗所講的「法界緣起(一乘緣起)」,卻不是關於世界、人生及各種現象起源的理論,而是關於世界、人生和各種現象理想存在狀態的學說,說明修行解脫所要達到的理想境界。
 
「一」和「一切」可以相互等同(一即一切),儘管「一切」的事物或現象可以多到不可計數;但是沒有存在於「一」之外的任何個體,也沒有存在於「一切」之外的「一」(無過不離);任何事物或現象都是可以相互等同的(無法不同);上述簡明的三點論述且具有創新意義的三句,既成為華嚴哲學思想的總綱。

 
「華嚴宗哲學應該是這方面的代表者、佼佼者。」第四場印證佛學講座主持人,北京大學教授王頌贊華嚴宗對中國哲學的影響。(擷取自直播影片)


華嚴經典中「一」與「一切」的關係
 
「一」與「一切」是整體與部分的關係,在整體與部分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基礎上,兩者可以相互等同。強調整體與每一部分的依存關係,組成一個整體的部分儘管多得無法計數,缺少其中任一部分也意味著沒有整體的存在。
 
其次,「一與一切」是本質與現象、本體與作用、共性與差別的關係,在它們彼此不可分離的基礎上相互等同。「一」指理、心、體、佛性等,是抽象的;「一切」指事、法、用、眾生等,是無窮無盡的個體、現象,強調本體就是作用,本質就是現象,共性就是差別;另一層詮釋了輪迴世界與解脫世界的合一,及現實世界與理想世界的合一。
 
「一與一切」是處理現象與現象之間的關係,是它的第三個運用,「一」指統一整體中的某個部分,是具體的「一」;「一切」指整體中除去「一」的部分之外的其餘所有部分,是具體的「一切」。《華嚴一乘十玄門》述及「舉一為主,餘即為伴。主以為正,伴即是依」,指的就是「一」與「一切」的關係,即是現象或事物間主、伴,正、依的主從關係,強調各部分本質上一律平等的觀念,每部分相互依存、不能分離,與相互之間協調、和諧的關係。
 
中國哲學中的一多關係和特點
 
中國傳統文化在看待「一」、「多」關係方面,有著強調「一」,忽視「多」的現象。中國傳統哲學歷來強調「一」的重要性和內涵,對「一」特別尊崇,指天地萬物一成不變的本源,共同的本質,也可以指事物的同一和統一。
 
中國哲學對「一」的推崇,普遍表現在本體論、認識論和實踐論的各方面。但是,中國傳統哲學在強調「一」同時,普遍缺乏把「一」與「多」作為不可分離的範疇同時考慮,未將「一」與「多」作為同等重要範疇對待。
 
譬如,《老子•二十二章》:「聖人『抱一』為天下式。」、《老子•三十九章》:「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穀『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管子•心術下》:「『執一』而不失,能君萬物。」,中國傳統文化重視對「一」的掌握和運用,在「抱一」、「得一」、「執一」等詞彙中所表現的意涵,被作為認識論和實踐論的最高原則。
 
但是,中國哲學對「一」的抽象理論和獨尊,卻為華嚴學僧在接受《華嚴經》中的「一」、「多」關係奠定了思想基礎;智儼法師的「一即一切,無過不離,無法不同」,明顯改變這情況,在哲學層面確定了新的關係,同時豐富中國的哲學思想和未來的發展。

 
林安梧教授表示,以慈濟宗而言,既講「三輪體空」,也有「一多相即」的思想,當下任何一個實踐的活動都關聯到整體。(擷取自直播影片)


華嚴宗一多關係思想的影響
 
隋唐佛學對宋代儒學影響是多方面的,以華嚴宗而言,其理事範疇及多方面的創用,對儒學有深刻影響,尤其體現在「理一分殊」上。「理一分殊」由北宋理學家程頤提出,後經人稱「朱子」的南宋理學家朱熹發揮和論證,成為宋代哲學中重要內容。
 
朱熹在《朱子語類》卷94述及:「本只是一個太極,而萬物各有稟受,又自各全具一太極,如月在天,及散在江湖,則隨處而見,不可謂月已分也。」其中「太極」是「理」的別名,是天地萬物之理。而「萬物」是「事」,是概括一切事;《朱子語類》卷18也提及「所以謂格得多後自能貫通者,只為是一理。釋氏云:『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這是那釋氏也窺見得這些道理。濂溪通書只是說這一事。」朱熹將「理事」與「一和一切」關聯起來,指出儒釋相同之處。
 
華嚴宗裡,理事與「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有密切聯繫。理是「一」,事是「一切」。「一即一切」,謂同一本體顯現各種各樣事物,「一切即一」,謂一切事物具有共同本質。
 
朱熹繼承了華嚴宗的理事關係說,並且繼承理不可分的思想,表明「理一分殊」運用於認識本體與作用、本質與現象的關係。從這意義而言,「理一分殊」中的「分」相當於華嚴宗的「事」,「殊」相當於華嚴宗的「差別」。雖然不能把華嚴宗「一即一切」中包含的「一、多」思想與「理一分殊」中包含的思想完全劃等號,但是,前者對後者的影響是明顯的。
 
華嚴一多關係在當代有很大的價值
 
華嚴宗的一多關係,本具要求人們在個性中尋求共識,在差別中尋求統一,在對抗中尋求和諧,倡導佛法雖各有不同,但是所有事務、所有現象,不論表面上有多麼千差萬別,本質上都可以相互依存,相互聯繫,相互等於,沒有矛盾,沒有衝突。
 
一個人修行半天,論證半天,他的目的是甚麼?就是讓萬法融通、沒有障礙,讓整個社會和諧,讓整個世界和諧,這才是達到修行目標。所以華嚴宗最終、最高目標就是事事無礙的精神,一切事物、一切現象之間,都是沒有窒礙,沒有關係,這也是他們初始修行目標。
 
從華嚴宗分析一多關係哲學來看待各種不同文化,結論就是無論各種文化表面上看來有多麼不同,有多麼千差萬別,它們本質上都可以處於沒有矛盾、沒有隔閡,相互依存、相互本同的和諧統一,這就是一種理想狀態。這種理想關係與狀態不可能自然而然產生,也不可能很容易就呈現,是要人人共同努力、共同致力,與人類各種文化和睦相處、共同
共榮。
 
所以華嚴經哲學學說,是要講和諧而不是講鬥爭,講平等不是講差異。人類發展過程證明,不同文化只有以交流、互建、不拒絕、不排斥才能實現博大精深,無論是東方文化或是西方文化都一樣。正是由於各種文化不同、有差別,才會讓相互交流、學習、借鑑,提供可能性,為能相互促進發展提供動力。東方文化一定要吸收西方文化精華,西方文化也要借鑑東方文化長處,這才是人類文化發展的正確途徑和方式。

 
郝清新認為,如果以華嚴宗哲學角度看,可能需要更具體的意思,他提出翻譯建議,這個「即」是Define確定,「一」確定「多」的存在,這更容易表現出華嚴宗裡「一即多」的意思。(擷取自直播影片)


關於「一即一切」思考
 
慈濟大學宗教與人文研究所林安梧教授,提出一些看法。他說,如果以王陽明〈大學問〉講述的「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爲一體者也,其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若夫間形骸,而分爾我者為小人矣!」他從草木鳥獸,萬物,天下,中國,到每一個人,構成了「一體之仁」的實存關聯;王陽明重視到整體,也重視到每一個體。每一個體的主體,與那總體的根源密切關聯,這也有「一多相即」的方式,只是這「一多相即」與華嚴宗的「一多相即」的方式,有些許不同。
 
「我們是否可以來思考『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一多相即』的關係?」林安梧教授非常贊同魏道儒教授的論述,佛教的華嚴宗對於中國哲學的確有其豐富與發展效用。同時佛教在發展過程中,也因爲受到中國傳統經典,包括《老子道德經》,《易經》及其他種種經典,經過彼此交談、融通、對話過程中,讓彼此更豐富,互相能有進一步發展。
 
林安梧教授特別提到,傳統文化儒家哲學的孟子「性善論」與「衆生皆有佛性」思想,在東土一拍即合,有進一步大發展。這使原先佛教強調「苦業的解脫」變成強調「佛格的完成」;原先是彼岸淨土概念,慢慢變成此岸與彼岸通而為一,進一步強調此岸淨土,這樣的發展是值得重視的。
 
「其實「一多相即」的思想,不只華嚴宗有論述,天臺宗也有這思想。」林安梧教授表示,以慈濟宗而言,既講「三輪體空」,也有「一多相即」的思想,當下任何一個實踐的活動都關聯到整體。證嚴法師強調「一滴水,滴在乾旱土地上,很快就蒸發了;但若滴入大海,這滴水永不乾涸。」、「慈濟即是一片法海,如今法船已啟航,要持續救度眾生,發揮良能。」這也可以看到「一多相即」佛教道理的現代實踐。
 
林安梧教授覺得魏道儒教授的講述非常有意義,即從「一即一切」講到佛教對中國哲學的豐富與發展。他表示,這也是中國文化對大乘佛教的豐富與發展,這種思想在當今的「人間佛教」,仍是既活潑又有生命力。
 
匈牙利教授對一即多的見解與詮釋
 
匈牙利羅蘭大學漢學系郝清新教授,常年致力於推動漢語進入匈牙利中學外語教育體系,在匈牙利孔子學院成立後,先後開設漢語及其他類型培訓班,進行漢語教學及推廣。孔子學院在郝清新帶領下,編寫匈牙利第一套本土漢語教材——《匈牙利高中漢語課本》並編寫《漢匈詞典》、《匈漢詞典》等工具書。
 
郝清新回應魏道儒教授講述華嚴經宗一多關係,他表示,佛和佛的關係,華嚴經從佛開悟開始發展,佛陀離開開悟的地方,再去他方後又回到原地,再到第三地講經,當佛講華嚴經時,無論何地都會有十方菩薩來聚集聽講。
 
郝清新表示,佛能出現在不同地方,出現的佛陀和原來的佛陀是一樣或是不一樣?這還是一多關係問題。他說,這是很有意思的問題。
 
雖然大家知道華嚴經是佛陀的話,卻經常不是佛陀來講法,是委託其他菩薩,如文殊菩薩或普賢菩薩代他講法。郝清新分享,這又是一多關係,就是佛陀與代他講法的菩薩是一樣或是不一樣?
 
他說,當佛陀一開始講話,普賢菩薩帶領的無量菩薩都非常高興,很有成就感。而後十方菩薩也出現了,他們的成就更大;因為他們的光亮更大,在場菩薩想知道這些菩薩從哪裡來?最後普賢菩薩對他們說,這些菩薩居住地,不是在他方世界,而是從佛陀身上出來的。
 
佛陀有十個世界,每一個世界有一個佛陀在講法,所以有無限量菩薩聽他講法;這一次來了十個佛,他們也帶領了無量的菩薩。所以這裡「一多關係」也很明顯,一個佛陀身上有十個佛陀,所以「一即多」;雖然每個佛陀都有自己的名字,也可能個別的十個佛陀與一個本來的佛陀,是完全一樣的。
 
郝清新教授對於華嚴宗裡「一即多」關係的內容提出見解,「一」是什麼?「多」又為何?他表明,魏道儒教授說得很清楚,「一」代表真、本體;一般「多」可以代表現象,而最重要的問題是「即」這個字。
 
郝清新認為,一般「即」是等於、一樣的意思,故一與多一樣,翻譯英語為One is all,All is one。但是,如果從哲學觀點而論,這個「即」字,就不易翻譯;如果以華嚴宗哲學角度看,可能需要更具體的意思,他提出翻譯建議,這個「即」是Define確定,「一」確定「多」的存在,這更容易表現出華嚴宗裡「一即多」的意思。
 
(文:李志成 蔡翠容 花蓮連線報導 20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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