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看見的旅行

2019-07-24   | 林玲悧
(攝影者:張略家)

艾倫狄波頓在《旅行的藝術》(The Art of Travel) 提到:
旅程是思想的促成者,運行中的飛機,船或火車,最容易引發我們心靈內在的對話!在我們眼睛所見與我們腦袋中的思想之間,有一種奇特的關聯 那就是思考。大的東西,有時需要大的景觀!而新的思想,有時則需要新的地方,藉由景物的流動,內省和反思,反而比較可能停駐,不會一下子就溜走了!

親愛的朋友,讓我帶你去旅行。去約旦?哇!約旦,莫非是世界七大奇觀之一,位於約旦的古城佩特拉?嗯,很接近了,就是那個隱藏在阿拉伯谷東側,一條狹窄的峽谷內,自然景觀絕美,但生活在那塊土地上的原住民很窮,一個叫做窪地芬難(Wadi Fenan)的地方。

本文作者林玲悧為臺中人文真善美志工。(林伶俐提供)
我是從第一晚安單的貝都因帳篷說起,順便說說,沙漠晚間的沙塵暴?還是告訴讀者,這個地方就是電影〈阿拉伯的勞倫斯〉率領騎著駱駝的貝都因戰士,穿越窪地潤(Wadi Rum)沙漠,打敗奧圖曼土耳其軍隊的城市?

這不是想像中的大漠觀光團,而是2019年慈濟約旦分會齋戒月發放,一場克難的約旦南部發放之行。從安曼出發,三天內,一路往南分別走訪阿巴西亞(Abasiya)、沙格拉(Thaghrahg)、窪地芬難(Wadi Fenan),為貧苦的貝都因部落致贈米、糖、油、扁豆、茶、椰棗、棗醬、芝麻醬等物資,總計嘉惠兩百五十戶家庭。

慈濟與「窪地芬難」的因緣要回溯到2002年。「當時她來這裏訪視,最後卻是哭著回去。」哈山親王的次女蘇瑪雅公主(Princess Sumaya)來此地探訪貧民,回去後打電話給陳秋華師兄。公主哭著說:「那邊的人好窮啊!我可不可以派我的司機帶你去看一看。」第三天,陳秋華跟濟仁師兄來到這裡,看見當地人的苦,開始計畫展開救助行動。

約旦分會成立二十三年,對此地已經長達十七年的關懷與發放,留在慈濟大藏經裡的史料鉅細靡遺;若說這一回發放,每一天的發放日誌也如實紀錄存檔。從水草豐美的臺灣出發,飛行萬里,初履中東,請容許我再提筆為文,和您分享這一趟旅程中的吉光片羽。

一杯水

2019年5月4日窪地芬難聯合學校的這一場發放,我遇見法蒂瑪(Fatima)。一身的黑袍,只露出深邃的一雙眼睛,其他人告訴我,不能拍穆斯林的婦女。雖然我很好奇,還是把相機放下來。

法蒂瑪的眼神露出那樣的善意,跟我點點頭,隨即轉過身子,背對著廣場,示意我從正面拍。我了解她的意思,只要他們家的男人沒看到,就沒有關係。我幫她拍了照片,她說她的阿拉伯文,我說著我的中文,我們溝通無礙,說定等一下她領好物資,我可以護送她回家。
作者與法蒂瑪相擁。(攝影者:王瑾,地點:約旦,日期:2019/05/04)
法蒂瑪順利領到二十五公斤重的物資,我走過去幫忙,然後她就要帶我回家了。我請錄影、照相的志工一起走,但是,他們說:「沒有跟領隊請示可以嗎?」我知道志工安全守則,若貿然獨自前往,萬一發生什麼事,誰來救我們呢?
 
放慢腳步,在半路上和法蒂瑪把東西放下來,等待夥伴跟上來。一隻羊靠近,咬著裝有物資的塑膠袋。法蒂瑪用手打羊,好像是家裡的孩子沒有管教好,對著我很害羞地笑著。

志工夥伴跟上來,走進她的帳篷。環顧四週,用我的慣性腦,思考她拿回來的這些物資要放哪裡?這一個家,沒有任何家具,在我們的世界裡,米要放米缸,糖要放糖罐,芝麻醬要放冰箱,可是在她的帳篷裡面,沒有這些思慮。本來什麼都沒有,只是現在多了領回來這幾樣東西而已。聽說今天發放的這五公斤的米,一個十口之家,一個禮拜就吃光了,所以,放在哪裡都沒有關係。

這時,她的鄰居跑過來,問我:「Coffee,tea」我開心地跟她微笑,謝謝她的熱情。她的起居室就在帳棚外,是一個四根棍子搭起的草寮,頂上覆蓋著可能是前一回發放結束時,遺留現場的瓦楞紙箱,再胡亂堆上一些乾草,雖克難,卻好遮蔽豔陽。法蒂瑪請我坐下來,想起陳秋華師兄分享,發放用塑膠袋裝物資,並非不環保,而是,鄉親拿回來可以把衣服裝在裡面吊起來,可以防塵,其實作用是非常多。

曬了一個上午的太陽後,藍天為蓋,大地為席,坐在這麼原創的一個草蓬裡,真的是既清涼又舒適。她拿出一個杯子,用少量的水涮一涮,算是洗杯子,然後很很慎重地倒了一大杯水遞給我。

那一刻,我好感動。我拿出我的水杯,跟她說:「我有」並把那一杯水推向她,她才很開心地把水喝光了。那應該是法蒂瑪一整個上午喝到的第一口水;而我,法蒂瑪的善良與慷慨,如甘泉般流淌過心田。
志工受到約旦婦女熱情的款待。(攝影者:王瑾,地點:約旦,日期:2019/05/04)


一塊大餅

發放現場,很多赤著腳的孩子,1960年代出生的我,童年於赤腳並不陌生,但是,當時的臺灣鄉下,多的是可以讓牛消暑,讓兒童戲水的埤塘。但是這裡不一樣啊!接近谷地,不只是黃沙,更多的是扎腳的礫石,看見這麼多沒有鞋子穿的孩子,我想問:「沒有指標,沒有草的地方,卻要牧羊,親愛的孩子,你要趕羊兒去哪兒?沙漠裡,溫度這麼高,每塊岩石都燙得可以烤出一個大餅,如果能上學,沒有鞋子穿,赤腳上學的你,如何走過沙漠?」

單親媽媽Hlala住在河谷,七個孩子生下來後,丈夫擁抱新人不回家了,她能怎麼辦?孩子們的求學之路在哪裡?大女兒Tahanai拿到慈濟助學金,去念了大學,現在嫁到好人家了。老二Mohamad從十三歲起,也拿到慈濟的助學金,也去上大學了。他說:「畢業後,要回來當老師。」他們還有弟弟,有著黝黑的皮膚,深邃的五官,一頭如波浪般的捲髮。如果他不能去上學,那就跟窪地裡其他貝都因人一樣,赤著腳,趕著羊驢,漫步在荒地。可是他也領到助學金,可以跟哥哥姊姊一樣,走出窪地,擺脫遊牧民族貧窮的宿命。

慈濟志工探訪曾經助學的Tahani,如今已能自立且嫁為人婦的她,端茶招待來訪的「家人」。(攝影者:王謹,地點:約旦芬難,日期:2019/05/04)
今天的發放現場,媽媽Hlala帶著其中四個孩子到發放現場幫忙,一起在大太陽下完成發放。發放結束,我們一起拎著物資,陪著她回家。Hlala一樣擁有一個露天貴賓席,大家一起坐在這天然草篷下,接受貝都因人一貫熱情的待客之道。啜飲著她的子女奉上的阿拉伯式咖啡與紅茶,聆聽陳秋華師兄細說這些孩子們的助學因緣。

「來這裡就有點看到親人的感覺,這麼多年來,我們從他們小時候,看到現在,都已經是大人了。姊姊去年畢業,結婚了。」陳秋華回憶起當年老大Tahanai上大學時,陳秋華問媽媽:「你給他多少錢?」

「我給她十二JD(一約旦幣約等於四十四元新台幣)。」「十二JD是交通費嗎?」陳秋華再問。
「交通費和一個禮拜的吃飯錢。」
「怎麼生活?」
「女兒還省二個JD回來。」

這給陳秋華極大的震撼,在他的生活圈子裡,有些人給小費,一出手最少是十JD。志工們為Tahanai募了一臺電腦,他和慈愛師姊一起去學校看她。她的宿舍裡,寢具只是一條薄薄的,慈濟發放的毯子,每個星期由家裡帶來自製的大餅及採來的番茄是Tahanai每天的食物。

「Tahanai看到我們非常高興,說要請我們吃飯,我就說:『吃番茄就可以了。』她回答我說:『我天天吃番茄。』後來我請客,帶她到餐館用餐。她點了最便宜,一JD的三明治。Tahanai吃得津津有味,直對我說:『真好吃!』」

「這是她這一輩子第一次到餐廳用餐。」那個場景讓他心疼,迄今記憶猶新。「有一次我們來,因為大水,車子沒有辦法進入,結果Hlala拿著兩鍋吃的東西,走了五公里路出來,就是為了見我們一面。」陳秋華說。

「Arboom」,Hlala端出一個剛烤好的大餅招呼大家享用,這個貝都因部落的沙漠美食有屬於自己的響亮名字。像臉盆般大的烤餅足夠在場每一個人分享,想當然爾,百分百純天然,無任何添加。

這個午後,紅茶好甜,咖啡好香,「Arboom」好美味。

一段水管

曾經,這裡是傳說中上帝應許之地,一個流奶與蜜的地方。背離上帝的教誨,貪婪的人類早已經把環境破壞到大地母親無法承受。遊牧民族沒有製造溫室效應的能耐,卻最先承受氣候變遷的惡果。天不下雨,地上也長不出花朵讓蜜蜂吸吮成蜜。

一條兩公里長的水管,成為當地居民的供水命脈。(攝影者:林伶俐)
揮別Hlala的家,車行一段沒有奶、沒有蜜的的窪地。山上有水,原是可以引水過來的,無奈牧民貧窮,也無長於算計的生意人思維,只能任憑祖先在山谷留下的水道溝渠成為古蹟遺址。幸好有一條兩公里長的水管,是由慈濟提供,讓他們從水源地引水下來,不必已經沒錢了,還要用錢去買水。

山路顛簸,慈濟援建的水管彎彎曲曲沿著山壁一路向前。跟著水管走著走著,又回到學校。天候恆久炙熱,可是水管裡面有水流動著,這個水是荒漠裡面的甘泉,從水源地引來愛和關懷,經過拉拉的家,也經過學校,讓孩子可以在這裡好好讀書。

就像拉拉的孩子,大學畢業了,可以回鄉教書,回饋地方。因為有慈濟助學金,這裡有許多孩子們有機會讀書。能接受教育的孩子,有機會走出去探索世界,改變自己的命運,而不是困居沙漠,被世人遺忘了。

(文:林玲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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