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懂事開始，詒婕就明白生命中許多事情沒有辦法如願。正是飛揚的青春，卻早負起生活的重擔；她是女兒，也是保母。小時候，媽媽餵她喝奶、替她換尿布，她對媽媽說，如今所做的一切只是報恩……

十七歲女孩的心事，對很多人來說，就是煩惱作業、擔心考試，偶爾因為喜歡的男生向自己借筆記而臉紅心跳；那是一段日後回想起來，其實無憂無慮的時光。

雖然高中沒了髮禁，呂詒婕仍留著標準的清湯掛麵，笑起來淺淺的酒窩與彎彎的眼角；身穿制服，白色長襪、黑色皮鞋，一般學生模樣，而她下課後的生活很不一樣。

17歲重責 照顧母親

高中校車停在車流奔騰的大馬路邊，她下車沿著小巷彎進農業道路，在微風吹拂稻田的沙沙聲中，看見不遠處的家，窗戶已經亮起溫暖的昏黃。

她加快腳步，進到家中、放下書包，馬上洗米按下電鍋煮飯，接著簡單炒個青菜、煎個荷包蛋，便是母女兩人的美味晚餐；飯後清洗碗盤、整理家務、替媽媽按摩雙腿……

照顧媽媽黃湘鈴，是詒婕每天最重要的事。黃湘鈴先天性髖關節脫臼，無法正常施力，走路一拐一拐的，也經常感覺到痠痛疲勞；但她很堅強，這個病症並沒有打敗她，離婚後帶著詒婕回到娘家，她找到美容美髮的工作，利用特製的椅子，也能俐落自在的替客人修整頭髮。

黃湘鈴的收入不多，但省吃儉用足夠母女倆度日；生活雖不富有，但對她們來說，卻是簡單幸福。

三歲遭逢九二一

生命宛如一條河，前一刻平靜，下一刻卻可能遇上暗礁激起駭浪。九二一地震，便是讓她們生活改道的一顆大石頭。

當時住在老家南投。地震劇烈搖晃後，黃湘鈴一手抱起三歲的詒婕，一手攀著樓梯欄杆向上逃生，不料腳下的階梯平臺裂開，她陷入裂縫中，拚命掙扎卻爬不起身；裂縫因餘震再度夾回，夾碎了她原本就脆弱的髖關節，造成嚴重的粉碎性骨折。

醫院滿是傷患，沒辦法立即為她安排手術，她領了止痛藥就被抬回到半垮的家中，在餘震的驚懼與身體的疼痛中度過兩週，才終於接受手術。術後打上半身的石膏、臥床大半個月，生活無法自理，她六十多歲的媽媽看顧著她，還要照顧詒婕。

當外婆外出打工，詒婕就乖乖地在組合屋裏陪伴母親。詒婕還不識字，卻懂得定時拿藥給媽媽吃，但一次她不小心讓媽媽吃下了十二天份的安眠藥；等外婆回來，發現黃湘鈴說話詞不達意，趕緊送醫急救。黃湘鈴還記得：「組合屋門小，擔架進不來，只好拆掉牆面，當我被抬到救護車，詒婕還在後面大哭，說：『媽媽，不要死掉！』」

詒婕早已忘記小時候的淚眼汪汪，但從那次給錯藥開始，她認真學會幫媽媽翻身、擦藥、換尿布、洗澡等，問她怎麼會照顧母親的方法？她說：「就看著外婆怎麼做，自己學著做。」年紀小小，就被現實強迫著快一點長大。

經歷三次手術，黃湘鈴仍然無法站起身，只能以輪椅代步；詒婕開始分擔家事，做飯烹調手法還很熟練。

黃湘鈴回憶：「她個頭小小，就拿張凳子墊在腳下，學著怎麼煎荷包蛋。」講起女兒的孝順，媽媽的眼睛總是帶著笑，然而眼裏瑩瑩發亮的淚光，其實充滿不捨；別人的孩子還在快樂童年，詒婕卻已像個小大人。

屋漏逢雨 溫情難忘

長年，娘家照顧著黃湘鈴母女，但她認為這不是家人該擔負的責任，尤其不想拖累年邁的母親；於是在詒婕的舅舅娶妻後，她們悄悄離開南投老家，落腳臺中。

行動不方便，黃湘鈴找工作數度碰壁；母女委身四坪左右的小套房，靠著殘障補助及家扶中心給詒婕的補助款度日，每月付完房租就剩下一千多元；詒婕的小學午餐費用欠款累累，母女倆常有一餐沒一餐。

一個星期天，詒婕發起高燒，因為沒錢繳交健保費，健保卡早被停用，家扶中心的補助款隔天才匯進戶頭，家裏沒有錢讓她看病；黃湘鈴著急地四處求助：「可以先借我兩百元，讓我帶女兒去看醫師嗎？明天補助款下來，我馬上就還錢！」卻被拒絕，甚至有人說：「我又不是開救濟院的。」

詒婕的體溫愈來愈高，黃湘鈴也愈來愈急；最後，詒婕想起附近住了一位同學，她鼓起勇氣到同學家，向同學的媽媽借錢。

「阿姨，可以跟您借兩百塊錢嗎？」

「你要做什麼用呢？」詒婕告訴她，自己病了想要買成藥吃，剩下的錢買碗麵填填肚子，才好吃藥。

同學的媽媽不但借了兩百塊錢，還帶著她去看病、買麵。這雪中送炭的溫情，母女倆一直記在心裏；而那條通往同學家的路，到現在還深深刻在詒婕腦海。

撒謊取餐 只為糊口

沒有收入，家裏的狀況愈來愈差，最後連白米都吃完了；詒婕每天很早就起床，騎著腳踏車到附近的早餐店，向老闆要預備丟棄的吐司邊。

她總是將腳踏車停在店門外，張望店裏有沒有身穿與自己同校制服的學生，沒有的話，她才敢走進去。當老闆問她拿吐司邊的用途，她撒謊掩飾：「我要拿回家餵小狗。」

拿著一袋吐司邊，詒婕騎著腳踏車回家，先讓媽媽吃早餐，還準備好午餐才去上學，也因此經常遲到。

「對不起，媽媽沒有照顧你，還要你來照顧媽媽！」黃湘鈴看女兒為了她四處奔走，還要兼顧課業，心中很難過……詒婕卻安慰媽媽：「我小時候，媽媽替我換尿布、餵我喝奶，我現在照顧媽媽，是報答媽媽的養育之恩，應該的。」

國中，這最渴望同儕認同的年紀，詒婕是如何鼓起勇氣，面對被同學取笑的可能，每天踏進早餐店，向老闆索取吐司邊？

瀏海底下清澈的雙眼，她沒有任何遲疑與考慮的回答：「因為我只有媽媽了……」

微光入暗室 社工援助

在詒婕出門上課後，黃湘鈴就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直到詒婕放學替她清理排泄物、洗頭洗澡；一整天沒有人可以說話，鬱悶充滿了整個房間。

「後來，媽媽什麼都不吃了。」詒婕漸漸地發現，媽媽常常把吃下去的食物吐出來，最後吃不下、只喝水，愈來愈消瘦。

「我很害怕，每天都跟媽媽說，不可以丟下我一個人……」無助的詒婕，最後鼓起勇氣寫信給臺中縣政府。社工人員到家關懷，發現黃湘鈴八個月沒有好好進食，整個人萎靡消瘦，連轉動眼珠都很困難，緊急將她送醫救治。

「我再見到她們母女，就是在醫院裏！」詒婕的外婆那天剛好到醫院看病，無意撞見曲著身子、坐在輪椅上的女兒，還有滿臉淚痕的孫女，她差點癱軟在地上；聽聞母女倆離家後的生活，更是心疼得無以復加……

建立信任 人助自助

黃湘鈴在媽媽、女兒的陪伴下，提起精神治療，擺脫憂鬱。她積極在臺中各大醫院求診，希望能夠再站起來，輾轉來到慈濟醫院，詒婕看到那穿著慈濟制服的人好善良，於是寫信向慈濟臺中分會求助。

2011年3月，臺中市大里區的慈濟志工來到家中關懷。陰暗而窄小的套房，勉強放下一張桌子及臺中市政府捐贈的上下鋪床組；詒婕將房間打掃得很乾淨，當媽媽住院手術，她辦理休學全心照顧。

母女倆相互依賴、陪伴，奮力跨過生命的考驗，讓慈濟志工十分感動；除了協助黃湘鈴住院大小事，也經常前去家中作伴。詒婕說：「每次師姑、師伯來，我們家就有笑聲，他們好像把歡樂帶來了。」

「志工們很用心，可是我那時候憂鬱症的毛病常常犯……」雖然已經開始接受治療，但黃湘鈴仍然有情緒起伏，甚至把志工趕出家門。

去年母親節，志工們特意買了蛋糕來探望，沒想到在分租套房樓下的警衛室，透過電話聽見黃湘鈴說：「您們去關懷更需要的人吧！我們不需要。」黃湘鈴原本以為志工被她趕走後，就不會再來了；沒想到志工卻因此更理解她心中苦悶，需要有個出口，而他們也甘願有這樣的緣分，能成為她們母女的傾聽者。至於那個母親節蛋糕，志工笑說：「我們就拎回去自己吃完……」

髖骨重建手術後，黃湘鈴恢復到能夠拄著助行器走路，並且在就業服務中心的協助下，找到縫紉加工的工作。而龐大的手術費用，在慈濟志工的協助下，由社會醫療補助支出一半，黃湘鈴堅持要以分期付款繳清另一半費用：「雖然每個月只能繳得起五百元，但是一點一滴，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往前。」

貼心懂事 媽媽是唯一

2012年4月，黃湘鈴因為眼睛水晶體破裂再度住院，慈濟志工擬支援醫療費用，然而她婉拒金援，希望靠自己的力量度過難關；9月時，詒婕的高中學費差點繳不出來，慈濟志工趕緊以「安心就學」方案協助。

為了節省開銷，詒婕從不央求媽媽為她買新衣，Ｔ恤穿到領口鬆了，就拿來當睡衣穿，甚至洗到破了仍然捨不得丟棄；衛生紙一包切成兩半，一張作兩張用；為了節電，自律晚上七點後不能再開冰箱，沒有使用的電器插頭一定拔掉。

黃湘鈴很欣慰，自己沒有教詒婕什麼，她卻處處細心；但是詒婕的體貼，也讓黃湘鈴很心疼：「國中三年，她為了省錢，只買一雙襪子，穿到襪底都破了，她還是捨不得買新的，總是跟我說，反正穿著鞋子又沒有人看得到。」結果有一次課堂活動需要脫去鞋子，詒婕因為襪子破洞，被同學笑了好久。

「她講起來笑笑的，我聽了心酸酸的……如果沒有她，我不可能活到現在。」黃湘鈴說。

前陣子，黃湘鈴鼓勵詒婕去參加聚餐，第一次和同學在外吃飯，詒婕好開心。黃湘鈴說：「希望她偶爾也能不用顧慮我，和朋友出去走走，多和大家相處。」

為了照顧媽媽，也為了省錢，詒婕總是婉拒朋友的聚會邀約；問她有沒有覺得孤單的時候？她不說話了，眼淚突然流了下來……一樣是青春飛揚的年紀，大部分女孩心裏渴望的，詒婕一點也沒少；但是她早熟的心，卻在在告訴自己，媽媽是她的唯一。

省己欲孝親 不忘付出

詒婕將平常節衣縮食、點滴存下的零錢，在母親節跟過年的時候，各包了一個紅包給外婆，感恩外婆照顧媽媽和她；金額雖然不高，卻讓外婆感動良久……

從在慈濟醫院住院開始，黃湘鈴養成了收看大愛電視臺的習慣，她說：「這是我的精神支柱！」在媽媽的影響下，詒婕經常陪著看，幾次看見器官捐贈、大體捐贈的故事，她鼓勵媽媽一起簽寫捐贈卡，母女每個月更捐出兩百元。

桌上兩個竹筒撲滿，是詒婕在參加慈濟歲末圍爐領回來的；每天只要有一元、五元，她不忘投入，積少成多，也是她助人的一分心意。

走向陽光 品嚐幸福滋味

黃湘鈴託朋友找到了租金低廉的房子，慈濟志工得知她搬家，帶著湯圓、炒米粉、水果前來祝福，黃湘鈴也邀請幾位一直不吝伸出援手的朋友共進晚餐。「新居的環境清幽，通風好、開門見到綠油油的稻田，感覺湘鈴的心情也愈來愈開朗。」慈濟志工說，一路陪伴下來，真的很開心看見母女倆從黑暗走向陽光。

近期黃湘鈴意外摔傷脊椎，所幸開刀後復原良好，出院一個星期已經可以拄著助行器微微走動。志工到家裏拜訪，湘鈴分享朋友載她去探訪一戶單親家庭，一個女人帶了六個孩子，家裏沒有米也沒有菜，她看了很不忍：「我摸摸身上僅有的兩百塊，拿給她，讓她去買點東西給孩子吃……看到他們，就覺得現在的我很幸福。」

詒婕剛剛獲得慈濟新芽獎學金的孝悌獎，對於如何使用這筆錢，她毫不猶豫地說：「幫媽媽添購好穿的鞋、保暖的衣服，其他的就捐出來給更需要的人。」

生命的河流依舊向前，而有愛的人生就不怕激流考驗。

(文：邱如蓮 摘自：《慈濟月刊》第55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