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貧窮桎梏 生命更美好

2015-07-09   | 李委煌
陳麗珍(中)與社區裏的老人家問好,關心近況;她曾經內向退縮,但投入慈善訪視後,總熱情表達出她由衷的關懷。(攝影者:游錫璋)
求好心切很容易造成案家的壓力,有些期待「點到就好」,還是要尊重對方的選擇。早年,慈濟志工陳麗珍會直言建議對方可以怎麼做,但後來覺得一個人總要親自經歷過了才會有成長和體悟。二十五年訪視資歷的她認為,「貧窮很傷人,以前要忘忘不掉,投入志工見苦知福後,現在想也想不起;反而很感謝當年的人事物,讓我變成一個更好的人。」

難以忘懷的痛楚

幼時家貧,陳麗珍永遠忘不了,有時付不出十元考試卷費用、或是遲遲未繳學費,班導師就會當著全班的面,點名叫起到一旁罰站思過;「我,永遠都是其中一位。」甚至,有時就她一位而已。孩子這樣站久了,人就跟著自卑、沒自信了;加上小學五年級發生的那件事,陳麗珍更加抬不起頭來,甚至扛在心裏數十載……

陳麗珍從小就愛女紅,年幼時常看媽媽車縫做代工,偶爾跟著試一下,才七、八歲便懂得踩縫紉機,只是縫補得不夠漂亮。一件學校制服,大姊穿完了換二姊,二姊不穿後再給陳麗珍,衣料都穿薄了,肩角也磨破了;讀小學五年級的她知道媽媽忙著家計,於是自己踩著縫紉機,悄悄將衣肩裂縫處補好。

那天,他們準備歡送六年級畢業生,一早全班集合在教室裏,眼尖的班導師發現個兒嬌小、坐在前排的陳麗珍,怎麼制服肩膀上有礙眼的凹凸縫痕?老師趨前,用筆尖挑起幾截線頭,嘴上不住叼嚷著:「你穿這什麼衣服?丟我的臉!」

導師要大家到教室外集合,獨留陳麗珍一人在教室;「我呆坐在座位上,忘了時間是怎麼過的……」就從那刻起,她開始低頭不語,走路不敢看人,不敢上臺面對眾人眼光,「感覺大家都會看穿我糗事似的。」她內心只覺得丟臉。

日後,她不只不跟人打招呼,甚至遇到熟人還會閃躲;對小小的心靈而言,在想像同學一定會訕笑、不再與她靠近的畫面前,她已在心態上先遠離大家了。

1969年,她小學六年級時,討海維生的爸爸因船難過世,年僅四十一歲;之後,她記憶裏的媽媽勤苦不已,外出做小生意、幫人家打掃等,「但總是很難賺到什麼錢。」
小學時喪父、生活刻苦的陳麗珍(中),何嘗不渴望能有父愛可依賴?成為訪視志工後,獨居長輩不吝與她們分享多年收藏剪報,互動之間如享天倫。(攝影者:游錫璋)

排行老三的陳麗珍,另有七位手足,她清晨五點起床生柴火、煮稀飯,下課後趕回家照顧小弟,然後在週末晚間跑去市場撿拾攤販丟棄不要的菜葉,再帶回家炒菜給弟妹們吃;「等我忙完後上桌,通常盤裏只剩菜汁……」晚餐後,她捧著全家人衣褲,獨自摸黑到山上的水缸下刷洗。

媽媽養不起那麼多孩子,只好將兩個妹妹送人當養女;而小弟在家扶中心支持下,才得以完成小學課業。

早熟、敏感的陳麗珍不想讓媽媽操心,不曾說出在課堂上受辱的事情;她小學畢業時,臺灣剛開始實施九年國民義務教育,但她不想讀書,也自知不能再讀了,遂找了間成衣加工廠的工作,趕緊掙錢分攤家計。

化悲憤為上進力

入社會後的陳麗珍,依舊保持靜默不語,工廠同事們都誤以為她是聾啞人士;曾經為了回應班長,她講了話、出了聲,大家很驚訝地問她:「你會說話?」陳麗珍看著他們不發一語,只是搖了搖頭……

陳麗珍在工廠拚命工作,不僅是為了改善家境,當年的羞辱感受一刻都不曾隨時間淡化。難以想像孩子單純的心,原來那麼認真地看待世事;當他們武裝自己同時,看似堅強、實則脆弱。當然,好強的心往往也是上進動力;陳麗珍利用午休時間函授學習,取得國中學歷,同時跟師傅們借裁縫車練習,在一年後得到主管賞識,從剪線頭升格幫忙車衣,之後又因手巧工細,再受拔擢負責打版做樣品。

她認真在基隆、板橋等地工作,一直到結婚後才離開工廠,跟著先生自營水電行。她偶爾會打聽導師現況,才知道他已移民出國了;「老師何時會回來呢?」「有沒有要開同學會?會邀請老師嗎?」她很留意這些事,也常在內心這麼演練:「到時候我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讓你看看當年瞧不起的那個女孩子,現在可也是人模人樣!」就像是被憋住的一口氣般,不吐不快,只等著時機到來。

或許,當年在場的老師、同學們早忘了這事,但對一位自幼勤奮刻苦、自律嚴謹的孩子來說,幾十年來不曾忘卻。

學習理解與接納

小弟幼時曾受家扶援助,陳麗珍基於感恩回饋之心,婚後習慣捐款慈善機構;她的房東劉麗照是慈濟人,於是她也開始跟著當志工。

她眼中的劉麗照,如母如姊,很會照顧出外人;無論在心量、思想、做風上都很開闊,講話頗有道理,且凡事正向樂觀思考。她感覺自己像進入了一個很溫暖的家,一些從來不跟媽媽說的心事,卻願意一股腦地跟劉麗照傾吐分享;她有種被理解的接納感,長年累積的心病與重擔,也在互動中消融不少。
2013年農曆新年前夕,慈濟志工們響應陳麗珍所住的中山區埤頭里掃街活動,一起動手清掃街道,還社區一個乾淨的道路。(攝影者:曾芳榮)

在忙碌的事業家業間,她努力撥出時間做志工,幸好兩個兒子會輪流分攤家務;而為了四處跟慈濟會員收善款,她還特地學會騎腳踏車、摩托車及開車。

她跟著志工訪貧,自覺什麼都不懂,就在一旁靜靜觀察,向資深志工學習如何評估案家狀況給予最適當的補助,回家後會把這些經驗記在筆記本上,好比說不是失禮地直接問對方薪水或房屋租金,而是體恤地了解:「做這個工作,會不會很辛苦?」「居家環境整齊又乾淨,房租是否負擔得來?」

二十多年來,從默默學習到能夠與案家良好互動。她印象中有位婦人,在兒子自殺後多次自殘入院,親人已經放棄她,陳麗珍接獲這個關懷任務,只好代替家屬將她從醫院接出送回家療養。

看著她斜眼無神、張嘴流涎,陳麗珍設法去了解她,得知她有兩段婚姻,女兒也怨恨著她;陳麗珍慢慢與她建立互信關係,再設法鼓勵她重拾信心,認清處境、接受現況。陪伴多年後,婦人已重返職場、生活自理,完全和當年判若兩人,「她努力走出困境,拾回自尊,也受人尊重,不再在乎旁人異樣眼光。」

也曾遇婦人喪子引發憂鬱症,甚至想帶著另一個女兒同歸於盡,陳麗珍就像媽媽一樣語重心長叮嚀她:「你是媽媽,是孩子的依靠,是孩子的典範;孩子何其無辜,以後不能再這樣!」

陪伴個案轉變,甚至能有穩定工作,正向看待自己的人生,陳麗珍知道這並非短期可以做到,需要長時間關注;遇到難題時,她勉勵自己多學、多聽、多看。這些年陪伴的對象,有新移民、受家暴婦女、隔代遺傳、精神疾病患者……累積了經驗,更能提供適切關懷。

受傷女孩成熟了


個案的遭遇包羅萬象,但陳麗珍印象最深刻的是陽光之家的燒燙傷患者,從臺灣各地來到機構治療復健,「有時候一套壓力衣就要萬餘元,至少要兩套替換,彈性鬆了也得更新。」陳麗珍十多年來在此機構關懷,感受到傷患暫時難以工作,還要負擔不少費用,加上需要把握黃金時期復健,不可能等存夠了錢再進行。

一位從越南遠嫁澎湖的年輕婦女,因為氣爆意外,雙腿截肢、顏面受損;先生每週五下班後,從澎湖搭機來臺北探望與照料,週日再搭機趕回澎湖,這一年半來都是如此;至於兩個孩子,只能交給婆婆幫忙照料。
住在臺北市中山區的老社區多年,陳麗珍與志工們也長年在社區走動服務,厝邊鄰里都知她是慈濟人。(攝影者:游錫璋)

陳麗珍將這個家庭的處境和需求,和訪視志工與社工商討;她條列出傷患在陽光之家的住宿費、看護兩人的三餐費用,以及每天需專人洗澡、擦藥及醫療耗材等費用,同時分析她先生的收支現況,「孩子生活費、房屋貸款、每週往返臺北機票……」先生的親友方支持有限,但一定要幫忙他走過這個最困難的時期,所以慈濟固定經濟補助;有時候也補助太太的營養品,「太太現在才三十三公斤,若不先吃胖一點,也就沒法順利裝上義肢。」

因著太太的意外與家境變化,每週兩地奔波的先生,情緒也受影響;因此臺北志工負責照料太太,先生則由澎湖志工同步關懷,希望能幫助這個家庭度過急難。

陳麗珍平日思索的就是如何減輕這些家庭的無奈與苦難,「扶人一把」的事情零碎繁雜,漸漸地,她好像不再是以前那位經常記恨老師,甚至一聊起這件事就瀕臨崩潰……原來「見苦知福」,也能對治怨念。

「以前要忘忘不掉,現在想又想不起……」小學畢業後,雖然內心糾結數十年,但她再沒見過那位老師;當年家境差,也沒錢購買畢業紀念冊,更無處可翻找回憶;但如今也能感恩他了,因為羞憤感驅使她想成為一個「更好的人」、「更好的媽媽」。

她也從自己的心路歷程體悟到,即便當年那位曾傷了她的導師,在校時頗受師生稱許,卻也不一定就能幫助所有孩子;「我想,教育理念以及施教方式適合的人,才是真正能助益我孩子的好老師!」這也讓陳麗珍的親子教育跟著倒吃甘蔗、漸入佳境。

二十多年志工路,當年心中那位小女孩,不知覺間成熟了許多,談起往事微笑以對,不再有無謂的情緒漣漪。驀然回首,陳麗珍原諒了記憶中那位老師,她選擇與自己大和解。

(文:李委煌 本文摘自:《慈濟》月刊第58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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