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成義民 安居到樂業

2016-03-04   | 凃心怡
趁著好天氣,回賀村民曬旱稻。十餘年來道路鋪設,難民村交通改善,然而至今馬匹仍是山村常見的運輸方式。(攝影者:林炎煌)
荔枝豐收季節,泰北昌龍村迴盪著熱鬧人聲,從初落腳時與世隔絕、艱苦生活,歷經數十年辛勤墾荒闢土、外界相援,他們在地生根深耕,昔日「難民村」,已逐漸蛻變成經濟自立的農村樣貌。
「部隊一路撤退,深山地區擁有最佳的戰略地理,防守容易又隱蔽,因此我們就在這裏落戶。」1981年後,孤軍終於取得合法居留權,但「又是殘兵又是婦孺,幾萬人要遷到哪?只有就地維生了。」

這群人,這些村落,及其艱苦生活方式與政治背景,外人給了一個統稱——泰北難民村。

踩地造村 荷鋤不荷槍

泰國政府雖然同意這群孤軍合法居留,卻憚於其強大的武力威脅,明文規定部隊須繳械。1984年,湯紹義所屬部隊的最高將領,將槍砲彈藥全數繳交給泰國軍方,也在那一刻終能脫下軍服、回歸平民生活。

湯紹義當時和其他四個家庭一起離開部隊駐紮的邊龍村,沿著邊境尋找另一方樂土,「泰北山區住著許多少數民族,都是三三兩兩,較少群居;我們專找有人住的地方,代表那個地方適合生存。」

最後,他們找到離芳縣(Amphoe Fang)十八公里處,目前所居住的山坡。「我跟拉祜族買了一塊二十萊(約三點二公頃)的地,總價兩百五十泰銖。」兩百五十泰銖如今聽來或許只是一個套餐的費用,但對剛從部隊退伍,幾乎身無分文的湯紹義來說,卻是一筆可觀費用。
數十年來在泰北落地生根,如今孤軍後裔融入當地社會、經濟自立。在清萊府滿嘎拉村,母親們對懷中下一代的未來,充滿期待。(攝影者:林炎煌)

荒山野村 謀生百般難

山區多是惡地,不適合種植作物,這群退役軍人僅能靠著勞力做苦工,再者就是仰賴長年征戰留下來的膽識,擔任往來泰緬商路上的馬幫護衛隊。在盜匪劫掠頻繁的山間,這群稍有武力又有膽識的退役軍人,負責保護騾馬商隊運輸的安全。

但護衛生意不是天天有,湯紹義也不甘再冒危險;他將腦筋動到滿山遍谷的森林,「我們去林子砍木頭回來燒,做成火炭,一袋可以賣三十五泰銖!」

周邊樹木很快就砍伐殆盡,為了生存,他開始偷砍泰國森林軍的保護地。「有一回被森林軍發現,我放下斧頭奔跑,後面還傳來幾響槍聲!」

那次,朋友被森林軍抓住了,押送到村長處,「村長用泰語向對方求情,說他因為生活很苦才會冒險,請饒他一次。」沒花太多的力氣與口舌,軍方很快便放人。

湯紹義當兵時一路從中國轉戰緬甸再撤到泰國,見識過許多人情世故,對於泰國人,他真誠地喜愛,「泰國人比任何一個國家的人都好,對我們相當寬容。」

人們稱泰國為「微笑國度」,他們最美的不是人人臉上上揚的嘴角,而是發自內心那分真誠的樸實與善良。

扶困助援 窮厄地自立

泰北三年扶困計畫中,慈濟每年請農技專家前來舉辦農業講習,並致贈茶樹、果樹苗。(攝影者:林炎煌)
1982年,中華救助總會成立「泰北難民村工作團」,由雲南籍的龔承業擔任團長,連續數年深入泰北難民村訪視。一次從清萊府出發前往幾個規模較大的難民村,途經昌龍村,發現這兒的房舍不像記憶中少數民族的建築樣式,好奇停車一探,聽到湯紹義講華語。「你們會講華語?是哪兒的人?」湯紹義回:「我們是華人,是部隊的兵!」

從那時起,救總就將昌龍村正式列入救助的難民村名單中,不僅拉電引水,還給每戶兩頭小豬豢養。

1994年,救總因經費遭立法院刪減,不得不縮減對泰北難民村的照顧。當時的僑務委員會委員長章孝嚴先生專程到花蓮拜訪證嚴上人,請求慈濟給予泰北支援。

那年4月18日,慈濟評估小組由王端正副總執行長領隊,第一次踏上泰北,七天走訪清邁、清萊府多個難民村,了解難胞生活、教育等方面的困境。11月二度勘察後,不捨難胞長年艱困求生,遂擬定「泰北三年扶困計畫」,展開慈善濟助、住房改建、農業輔導等重點援助。

1995年元月1日,慈濟基金會接續中華救助總會的工作進駐關懷,第一項重大建設,是選定四個最為貧困的村落——回賀、滿嘎拉、昌龍、密撒拉,將茅草屋改建成堅固的水泥磚房。

湯紹義永遠都記得,1996年第一天搬進慈濟所援建的磚房,即使家徒四壁,僅在地上鋪著破被睡覺,內心的暖意卻能抵擋山區整夜的寒風。「以前我們只管眼前的一餐在哪裏,從沒想過生活可以如此『進階』。」

這群流亡海外的華人子弟,終於能在黑暗的苦難中摸索到活下去的支柱,難民村的生活開始改變,脫貧腳步終能蹣跚而漸次穩立。

茶園果樹 山居無虞

臺灣各界投注愛心,讓難民村的人們擁有自立自強的機會。農業專家們從臺灣前往泰北考察,分析山區的地理與氣候,發現此處雖不利耕種糧食,卻是荔枝、芒果與桃李、茶葉的生長溫床!

歷經數十年辛勤墾荒闢土、外界相援,他們在地生根深耕,昔日「難民村」,已逐漸蛻變成經濟自立的農村樣貌。(攝影者:林炎煌)
於是,中華救助總會與慈濟基金會開始針對各村進行農業輔導,甚至培植果樹苗分送。「當年我們家就拿到二十株荔枝苗,專家還教我們培育、修剪、施肥跟除蟲、接枝等方法,定期開辦課程讓我們去上課。」

幾十年過去了,他們從異鄉人到逐漸能說上簡單的日常泰語、到和泰國人做生意,甚至了解泰國國情與政策規範,最終領了一紙泰國身分證,成了道道地地的泰國人。

然而,他們的生活仍擺脫不了雲南老家的習俗。雖然也過潑水節,但農曆新年卻辦得更熱鬧;雖然也吃青木瓜涼拌,卻更常熬煮淺黃彈牙的豌豆粉。

「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成為泰國人。」湯紹義看著家人在前方話家常,你一言我一語,可都是道道地地的雲南方言,「現在去大陸或臺灣,人家都不要我們了,也申請不到身分證件。」

當年,湯紹義跟隨的軍隊是充滿激情的,他們在泰緬邊境遊走,為的就是要等到攻回故土的那天。然而,國際情勢的巨大變化,逼得他們終究成為戰爭陰影下的國際難民。

「可是,後來我們也從臺灣得到許多,政府跟民間一直幫我們,一、二十年來到現在都還有人送愛進來。要不是有臺灣的支持,恐怕我們現在還是住茅草房、喝芭蕉汁液吧!」

隨著時代變遷,經濟逐漸好轉,他們的生活雖不繁華,卻是滿足而愜意。現在,難民村的人們不說自己是難民,也希望外界改以「義民」稱之——難民,是對過往國際難民身分的憐憫;而義民,則代表著對往昔那群忠貞愛國戰士們的尊重。

(文:凃心怡 本文摘自:《慈濟》月刊55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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