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急難救助》

原來我也是災民

許多住在災區的慈濟人即時投入救災行列，竟忘了自己也是災民

▍救人要緊（南投縣埔里鎮）

「救人要緊」這個不加思索的念頭，是慈濟人養成「做個救人的菩薩」的本能，埔里廖秀綢師姊手無寸鐵，只靠雙手將一塊塊土磚搬開，終於把埋在土角厝裏的鄰居救了出來。

接著，廖秀綢感覺腳掌濕濕的，滿地都是血腳印，原來右腳的腳趾與腳掌之間被刮了深深的一道傷口，血流如注。想趕到鎮裏就醫，但依當時情況幾乎不可能，母親只好用土法煉鋼的祕方給她裹傷，血也就慢慢地止住了。天亮後，到慈濟救災中心的醫療站敷藥，醫師幫她擦藥包紮，打支破傷風。廖秀綢已感到很滿意，救災工作並不因受傷而停下來；她說，很奇怪，傷口並不感到痛，而且逐漸癒合了起來。

慈濟的救難工作暫告一段落，第二階段安撫關懷災民工作又開始了，廖秀綢穿著拖鞋奔走於鄉道農路，調查災民住慈濟簡易屋的意願；鄰長受到村民埋怨或委屈來向她訴苦，災民有困難亦向她求援。

「自災變以來，我還沒有回家過……」她的子女都在外縣市發展，不知道鎮上房子受損的情形，旁人勸她為了自己的權益，應該回去等候政府的勘驗；不過她仍是繼續為災民服務，直到九月三十日回到埔里聯絡處交接工作後才離開。

▍還有更多事情等著他（台中）

自台中回花蓮協助建靜思茶軒的陳令勇師兄，在凌晨三點聽說中部地區災情慘重，隨即開車趕回家，沿途所產生的不祥預感果然應驗。

住台中石岡的堂弟妹都喪生瓦礫堆中，然而此時此刻，他必須先將心中那股悲傷按捺下來，因為他自詡是個「慈濟人」，在一片凌亂殘破的災區，有更多人需要他，更多事情在等著他。於是陳師兄只是私下趴在另一位師兄肩上放聲大哭，讓積壓了一天一夜的壓力與悲傷，隨著淚水湧出；「怎麼辦？這麼大的災區，這麼多的災民，要快點找人、快點幫助他們！」我們明白，除了往生者家屬與傷者，當地的慈濟師兄姊也需要關懷與支持。

二十七日，中區各地的師兄姊在台中分會向上人做匯報，陳師兄也上台依著災區地圖，詳細述說著救災系統如何建立等等，隻字不提家中的遭遇，直到上人親自問起他家裏是否平安，才聽見他淡然而平靜地道出堂弟妹罹難。

他的堅強教人心疼，也許是一分男人的理性在支持著他，讓這樣的悲痛能夠轉化成大愛，誠如上人所勉勵的：「在慈濟裏安心、安身，把心調整好，做過的就要放下了！」

▍慈濟證件更勝珠寶（台中）

安撫被嚇哭的大女兒，把正趴著不敢動的四歲兒子都帶離房間，家住台中巿的慈濟人盧銘淦叮囑妻小穿鞋，準備離開。

他不顧金銀珠寶，卻拿走兩樣自認為重要的東西——慈濟證件和一盒沈香。他說，擁有前者，才能加入團體救災；後者則有助於他在慌亂中安神。事後，他在沈香盒裏發現好端端的一對玉珮，連他都忘了何時放進去的。且不論價值，雙雙造型皆是蝙蝠張翅環著銀元，象徵賜福。災後人心之所企求，遠比身外物更加珍貴！

大樓居民撤退到附近國小，他與妻小避居岳父家中。他第二次回家，取來慈誠隊制服和一幀上人法相，即全心全力加入台中分會的救災工作。他讓兩個孩子隨外祖父北上，而仍留在台中上班的妻子，也利用下班後當志工。

「我的老闆以前總勸我，做慈善很好，可是也要多賺點錢。這一次，他家些微受損，而且被震得晚上不敢入睡，所以我一直沒回去上班，他只說了一句『忙你的！』」盧銘淦又說：「地震前，不管你所住的房子造價如何，現在同樣得睡大操場了，這『貧富一線間』的事相，正好告訴我們：人不能自我膨脹，平常就應學習『無我』和『捨』的功夫。」

去年到西藏朝聖，由於不適應高原氣候，盧銘淦感覺呼吸上不來，那一刻，他在心裏向佛菩薩默許：「如果將來還有事情等待著我做，那麼就讓我安全下來吧！」

自從平安歸來，盧銘淦便以「生活不是享福，而是付出」自許，也因此，這回在慶幸一家人沒受傷之餘，盧銘淦帶著上人所授予的身分，護持團體的救災行動，至於家務與公事，兩者都是次要了。

▍習慣放下自己（台中）

「大家好！阮是慈濟功德會，來關懷咱的鄉親！」慈濟委員五人一組沿巷掃街，在大里東峰公園探視散居搭棚的災民。他們都是大里或霧峰居民，本身也是受災戶，只因為他們是慈濟委員，早已習慣放下自己，在他人最需要時，付出他們的關懷。所以，能在此刻，不顧自己家園受損，伸出他們的雙手，去扶持受災的鄉親。

▍「沒死就是要做事！」（台中縣埔里鎮）

九月二十一日凌晨，生死瞬間的驚惶記憶，不只是南投縣，而是中部居民的共同經驗。埔里鎮的曾完妹師姊在地震發生時，馬上往外跑，一到大門處，屋頂就轟隆一聲塌落下來。大門外面也因被對面倒塌的石塊擋住而無法開門。但不知哪來的神力，曾師姊一使力，推開門就跑了出來。師姊的婆婆被覆蓋在倒塌的土塊中，待救出後，雖有受傷但無大礙。曾師姊將婆婆交託給女兒後便說：「我要出去救人了！」

面對自己一生經營卻頃刻毀滅的家園，慈濟人卻不願也無暇將時間耗費在嘆息中。「人平安就好，房子壞了就壞了，以後再慢慢整理，現在先救人！」洪玉滿師姊理所當然地說著。楊木香委員已是埔里鎮上七十八歲的老菩薩了，面對自家房屋的損害情形，她也只是淡淡地說：「我自己是沒差啦，要為大眾效力！」從二十一日至二十六日，只見她終日穿梭在發放中心和災民聚集地，殷殷切切地關懷和安慰哀慟的鄉親，甚至當會員請她坐著休息一下時，她卻說：「現在哪有時間坐！」

「我們是委員，不能哭、不能倒，不然怎麼做事！」陳忠厚師兄在地震發生後這樣對太太黃瑞年說。就是這種慈濟精神，讓所有受災的慈濟人本著「不為自身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的師志佛心，在災區不眠不休地做著救援工作。埔里地區的慈濟委員「沒有一個慈濟人的房子可以再回去住，但是能逃出來已經是震災中極大的幸運了！」對慈濟人來說，「沒死就是要做事」似乎是所有受災慈濟人的共識。

熱食煮好後，慈濟人用環保車四處分發，將熱食送到每一個災民聚集的地方，從陽光初現一直送到星光閃滅。陳麗華師姊事後回憶：「真的是煮整天，沒吃沒喝也沒睡，但做的時候也不會累。到晚上休息時，才想到整天都沒上廁所。」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夜以繼日地做著，有的師姊因為持續用力攪動大鍋鏟而導致手肘受傷，有的師姊更因終日久站而換來小腿靜脈曲張和瘀紫難消，面對一切身體上的疲累，慈濟人有的只是「甘願做，歡喜受」的不悔與喜樂。

第三天晚上，外地支援的師兄不忍埔里師兄姊們沒日沒夜地奔忙，於是建議晚上停止發放，休息一下。但埔里的委員們不忍鄉親受難地說：「天氣這麼冷，現在不發放，要等到什麼時候？」但這些心心念念不忍鄉親忍饑受寒的慈濟救災人員一樣是露宿街頭的受災人啊！

因為一心期待災民能有帳棚和睡袋好躲雨避寒，所以當二十六日傍晚發放結束後，埔里聯絡處請需要帳棚的委員簽名，將代為調度時，簽名單在人手之間傳閱，卻一再空白，因為想到沒有帳棚的災民將在雨夜中度過淒冷寒夜，筆，就變得好沈好重。

▍化小愛為大愛（南投縣集集鎮）

大地震一發生，凌晨三時多，世居集集的林慎師姊已經外出勘災，情況嚴重得超乎她的想像。五時多她急得打電話回花蓮求救，得到消息的台中分會立刻要求桃園慈濟人楊慶鐘前往接應；天還沒亮，他們已動身，不過中午就已抵達集集，開始與她商量如何救災。

其實，林慎師姊的家也在這次地震中全毀，小姑不幸往生；但在當時，她也只能撥八通電話通知小姑的孩子，其餘的無暇兼顧。「我對死去的小姑說，嫂嫂現在不能為妳服務，請師姊們為妳念佛，我雖然很難過，可是我要為全鎮著想，請妳原諒我。」來不及換上慈濟服，林慎披上慈濟志工背心，跟著她的妯娌騎摩托車到鎮上勘災。

小姑夫婦都不幸往生，可是林慎不願只有她的親人獲得往生助念的陪伴，因此建議鎮長，將所有的罹難者集中放置一處，由慈濟人為之念佛。「平常學佛，就是要學習這分平等心。」林慎說：「節哀順變、忍住小愛，才能把大愛擴散出去，救助所有的災民。」

▍以災民為優先（台中縣東勢鎮）

「我家歸零，什麼都沒有了，沒什麼東西好搶救的，本來只想回家拿出慈濟服和委員證，可是隨時可能有餘震，被先生阻止。」東勢鎮陳麗珠師姊眼看三、四百人喪生，仗著自己還有一口氣在，仍提起精神幫助鄉親走下去。

陳麗珠一週以來駐守在東勢國中的慈濟發放點，既沒有洗澡，也捨不得與災民爭拿最欠缺的帳棚和睡袋；好不容易小叔從台中拿回一頂帳棚，最後還是送給別人，她的家人也露宿街頭或睡在車上。

「晚上有時會有送帳棚、睡袋的貨車到站，我就趕緊去發放，有兩個晚上家人都找不到我，擔心死了，可是我知道露宿街頭是很冷的，保暖物資一定要趕快送出去。」「我也是災民，可是我第一次哭，卻是當災民向我要不到帳棚的時候，我不忍；第二次掉淚是女兒將到高雄讀書，真不願家人再度分離。」

消瘦幾分、倦極了的臉上，架了一幅鮮紅色眼鏡，猜想必然不是逃難時帶出來的，她笑說：「回去我開的花店撿回來的！」端詳那鏡架背後，是一雙與眼鏡色澤相同的眸子。「只要持續做事情，就能面對災難；只要慈濟的服務中心在哪裏，我人就在哪裏！」

災後第七天，慈濟結束在東勢國中的定點發放與供應熱食，接著進行居家關懷。陳麗珠抽空回家一趟，僅帶出幾件慈濟衣服和一台收音機，可惜並沒有找到她的委員證。

▍忘了自己是災民（台中縣東勢鎮）

從電視螢幕上看到慈濟人全力投入救災工作，很多人心裏都有個疑問：「難到慈濟人的家都沒有受災？他們為什麼還能出來救人呢？」盧貴美師姊說：「當師兄姊來關懷我們時，才意識到自己已成災民；只因為一心做慈濟，讓我忘了自己是災民。」

林芳羽師姊在地震當時也埋身瓦礫堆中，還有沒受什麼傷而能自己爬出來逃到河濱公園，沿途所見都是受傷的人，她說；「聽到熟悉的聲音不斷喊著：『有人受傷要擦藥嗎？』原來是林愛珠師姊的兒子冒險回家拿藥，在黑暗中為遭割傷或擦傷的居民擦藥……。天留我們，是要留我們做有意義的事，我相信，未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供給災民所需（南投縣埔里鎮）

埔里鎮的慈濟人也是受災戶，住家雖慘遭損毀，不過，在確認家人平安後，馬上自動集結，迅速展開援助工作。包括熱食供應、物資發放、致贈急難慰問金、助念、抬棺及醫療服務。

二十一日早上六點多，在地人陳麗華師姊已拿出四個大鍋煮食，讓災民充飢。沈順從師兄也利用無線電與中區駱駝車隊、慈濟台中分會救災中心取得聯繫，獲得人力和物資援助。下午在駱駝車隊的引導下，從台中分會出發、載滿賑災物資的大卡車駛向埔里。

傍晚的埔里中正路上，等待慈濟發送粥飯的災民已大排長龍，約計近六百人沿著埔里國小圍牆不斷增加。「呷歸工的的乾糧配滾水，現在才呷到燒的！」災民們說。

隊伍中，一位六十多歲的阿嬤帶著孫子提著大桶子和塑膠袋，孫子很不好意思地說：「阿嬤，我們不要拿那麼多啦！」阿嬤說：「傻孩子，你中午吃飽了，但是你爸爸、媽媽、阿公還有我，從昨晚到現在都還沒吃。」香積組師姊們不停地烹煮數千人的三餐，只要災民開口，無限量供應。

▍只想到別人（南投市）

先前全力投入救災，而今仍馬不停蹄地加入慈濟大愛屋的搭建工作，住在埔里的沈順從師兄自己兩幢房子被震倒，和師姊至今仍睡在車子裏，每天來往災區，投入重建行列。「他已經將近一個月沒回家裏看了，他的房子全倒了，但他卻只想到別人。」一名師兄說。

▍患難社區情（台中縣霧峰鄉）

大地震發生，霧峰慈濟委員蔡素蓮向先生說；「既然我們是慈濟人，就應該先鎮定下來，不可這麼慌亂恐懼。」於是她隨同鄰居，逐戶關閉未關的瓦斯，以免釀成火災，而他們也是最後一批逃到崇光國小避難的居民。

「上人曾說過，災難來臨時有二件事不能少：一是熱食，二是水。」因此大里、霧峰區慈濟委員在地震後四天內，設置五個熱食供應點，製作三餐供災民食用；就這樣，「大里、霧峰的人心都有個依靠！」蔡素蓮說。

在慈濟熱食供應點，每天、每餐均有數十名甚至近百名社區內的委會員投入煮食行列。「這就是慈濟人多年來落實社區志工的成效，一旦發生急難，居民都動起來，這就是社區的力量！」蔡素蓮說。

▍分擔成就愛（巴西）

「剛忙完土耳其地震勸募，換成為台灣地震募款時，我心想，這是什麼因緣、什麼道理？而我母親也是這場震災兩千多名往生者之一……」

九月二十一日地震發生後，慈濟巴西聯絡處負責人林合省即刻打電話回花蓮本會詢問是否受創；不料，放下電話不久，家人來電告知他台中縣石岡梅子村老家災情，第二天即獲知母親不幸往生。

「我要趕快回台灣呢？還是留在巴西為震災募款呢？」林合省強忍喪母悲痛，九月二十四起連續三天與慈濟人共同募款、義賣，並立即電匯三萬五千元美金回台灣。而當活動結束，林合省束裝返台前才告訴巴西慈濟人這件事情，師兄姊流下淚水，頻頻地說：「師兄，你為什麼不早說，我們會分擔更多事情來做。」

「我母親七十九歲，平常不回石岡，那天剛好回老家籌備祖母百年壽誕……守靈時，聽家鄉人談到慈濟在東勢救災的效率，覺得很感動。」林合省說，「我會將在家鄉聽到有關慈濟賑災的活動及感受告訴巴西慈濟人；而我們在海外唯一能幫忙的事，就是發動募款。」

▍柔語慰亡靈（台中縣東勢鎮）

地震發生後，黑暗的東勢鎮一片混亂，張碧珠師姊從后里帶著一群慈濟志工，連夜徒步進入東勢鎮，關懷當地居民安危與災況。

「當我從殘敗的屋裏鑽出，看到貴美師姊，我倆相擁而泣……」東勢鎮十多位慈誠、委員，雖成了災民，仍不顧一切投入救災關懷工作。「把家完全放下，白天全心投入救災工作，晚上則睡在鄰居的車上……」盧貴美說。

盧貴美到大雪山林管處臨時停屍間關懷受難者家屬，哀傷的家屬看到親人遺體瘀血、變形，驚嚇到不知所措、幾乎昏厥。年輕的國軍官兵初次為遺體更衣，害怕到裹足不前。盧貴美對著一位因身體僵硬而無法穿衣的往生者說：「天下一家親，阿公，這些阿兵哥就像自己兒子一樣，您看，這麼多兒子幫您換衣服，請您把身體放平。」漸漸地，阿公的身體變軟了，但她卻感到心痛有如針刺。

姚淑娥師姊的一位會員的兒子往生，上香時，她對亡者說：「你在世時很乖、很孝順，如今你與世間的緣已盡，去阿彌陀佛的世界吧！」母親聽了很欣慰地說：「我已經很安慰了，只失去一個兒子……」

▍慈濟人自己要更堅強（台中、南投）

九月二十四日起，上人親赴中區關懷災情。很多師姊一看到上人，眼眶就紅了。一位師姊啞著嗓子說：「我的房子倒了，好不容易和家人平安跑出來，聽到附近有人受傷，也有人被壓在房子裏，我安頓好家人就立刻去救人，根本忘了自己也是災民……。聽到災民說只要看見慈濟人，心裏就安定許多，所以慈濟人自己要更堅強；但一看到上人來，好像見到媽媽來撫慰受傷的孩子般，多日來壓抑的悲傷忍不住還是哭了出來！」

慈濟志工沙啞的聲音、佈滿血絲的眼睛、疲憊的神情，看在上人眼裏，疼在心裏。「你們的安全就是我的性命，找時間多休息，不要一聽到有人沒東西吃，就擅自送過去。因為餘震不斷，山區交通中斷，險象環生，要救人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啊！」上人擔心地叮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