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午後，五十八歲的Monica準備前往臺大醫院參加「疤痕合唱團」的練唱；她的儀容整齊，穿著連身洋裝和平底鞋，不介意露出被火灼傷後充滿疤痕的面容與四肢。

2011年，Monica在清掃房屋時，意外引起瓦斯氣爆，導致全身燒燙傷面積百分之四十九，火勢還傷及她的眼角膜，兩眼視力驟降至零點零一和零點零三。

從此Monica從五樓住家外出，都必須以兩步一階的速度緩慢下樓；行走在路上，即使腳步放慢再三小心，仍免不了三天兩頭就跌倒。衰弱的視力造成一定程度的生活不便，她除了定期回診眼科，沒想要積極治療。

「看不清楚也是好的，走在路上，就看不見別人的眼光。」有姣好外貌的她Monica，事故發生後幾乎毀容，相對於親友和老鄰居對她的包容和接納，路人的指指點點和直言不諱曾令她難過。

「常聽到他們說：『真可惜！』『真可憐！』『好恐怖！』。」Monica後來懂得轉念，孩子看見她的面容受到驚嚇，她會提醒他們使用水、電、火時要注意安全，一旁的家長聽了還頻頻向她道謝。

變回正常人 負面情緒藏心底

Monica從前的生活相當光彩奪目，她有藝術天賦，能歌能畫又擅舞；年輕時在救國團擔任教職，精通英、日文，還曾當過模特兒，「一天走三場秀，收入就差不多是其他人一個月收入，日子過得很優渥，買名牌、吃大餐、四處旅遊……」

喜歡照相的Monica，留下了一疊疊與兩個女兒的生活照，然而一場無情火終止了她亮麗的前半生，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身心劇痛，「我過去的獨照都被女兒收走了。」上萬張照片被封箱束之高閣。

待在加護病房一個半月，一度病危，「家人為我準備了最後一件衣服，哭成一團，後來搶救了三次，才救回來。」病情穩定後轉入普通病房三個月，出院後直接住進陽光基金會的「陽光之家」，密集復健一年半。

嚴謹、有紀律的個性完全體現在復健的過程中，「我當個乖乖牌，聽從醫師與復健師的囑咐，壓力衣該穿多久就穿多久，復健項目逐次加到十三項，抓到重點後，還可以同時做不同部位的復健。」

舉啞鈴、踮腳尖、單腳半蹲、側躺抬腳……一個個看似簡單卻每每挑起痛楚的動作，Monica日復一日咬牙忍痛，做到復健師都勸她休息別再「自虐」，她還是堅持要復健，因為「要變成正常人」的渴望太強烈！

然而，Monica當時卻無法將自己當作「正常人」。「不敢照鏡子，不敢摸自己的身體，也不看那些疤痕。」她避開洗澡、按摩等任何會注視、觸摸到自己的機會，全部假看護之手完成。

傷後兩年，信仰基督教的她在一次做完禮拜，鼓起勇氣照鏡子，「天哪！簡直受不了，我左看右看，心想這是誰？怎麼變成這樣？我都不認得自己了！」

自我了結的念頭紛飛而來，怕家人擔心，負面思緒全都藏在心裏沒有透露，獨自承受著身心的煎熬，最後心也開始病了。

身心不由己 讓自己好好活著

「我抱怨為什麼是我？真的好倒楣！」同時Monica也慶幸不是家人遭受這樣的皮肉痛：但突如其來的變化，她的身心來不及調適，後來出現了反常的行為舉止：收音機開得極大，在客廳跳舞唱歌，講話、肢體動作都很大聲，屢次嚇到旁人。

又或是持續性的心情低落，經常充斥著負面想法，「希望一直睡，永遠也不要起來！可是我的傷讓我無法久臥，全身會僵硬沒有知覺，我忍耐不住，只好起床開始按摩。」說起這段往事，她停頓了一會兒說道：「那感覺很矛盾，這疤痕讓我很痛苦，卻也幫了我。」

家人後來帶Monica去精神科檢查，才發現她有躁症和鬱症交替出現的狀況，醫師安排她住進精神科病房治療。

她覺得病房裏的患者一個個比自己「不正常」，情緒更加躁動，極力反抗每一個試圖壓制她的醫護人員，「我無法接受！我不覺得自己精神有問題！」曾有一次她的身體被綁住，並施打了鎮定劑，剎那間她覺得受傷後身不由己的感受更深。

問Monica會不會因此埋怨做出住院決定的家人？她很快地否決：「我受傷以後，虧欠他們太多。他們學識很豐富，也很愛我，知道這樣做能夠給我最好的幫助。我只能改變自己的心態。」

那段時間宗教信仰對Monica很重要，她透過禱告讓內心平靜，並且保持復健的習慣。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病情或輕或重的病患，她想了很多，「其實最不希望自己再讓家人難過和操心，既然當時被搶救回來，那就該好好活著，並且活得有意義。」

四十四天後，Monica終於出院。從起初覺得「被關」、「被留置」，到後來由衷感謝有這段不長不短、身心巨痛的期間，讓她得以重新思索接下來要過怎樣的生活。

培養幽默感 視勤勞即復健

至今，Monica每天早晨的第一要事，就是舒緩躺了一夜僵硬的身體，「全身按摩三十分鐘，體操十分鐘，瑜珈三十分鐘。這是例行公事，睡前也要做。」有做和沒做身體的回饋很明顯，她告訴自己必須勤快，與疤痕和平共處。

一度要被截肢的手掌，還好救了回來，儘管雙手因為疤痕攣縮不易使力，獨居的Monica仍自理生活，將家居環境整理得一塵不染，視一切勞動都是復健。

不再緬懷已經回不去的光采歲月，而是珍視現有的一切，「外在美我過去已經擁有過，現在我想要充實的是內在美。」

內在美的特質之一是表達感謝，「幫身體按摩的時候，我會在心裏跟她們說謝謝，她們一直以來默默的承受許多的痛苦和折磨，卻還是支撐我到現在；我告訴我的疤痕，那些痛會慢慢減少的，我們一起合作……」

另一項是幽默感，Monica開始蒐集笑話，有機會就逗人發笑；起初有點刻意，後來也能培養出幽默的眼光。她受傷當天因穿著絲襪，所以腳部燒傷的面積大，本來懊惱疤痕的顏色深淺不均，現在她穿上絲襪後，可以自信的笑說：「像不像穿了虎、豹斑紋的絲襪？別人都還要特別去買，我這還是世上獨一無二的！」

生性喜歡社交生活的Monica，不讓自己離群索居，還是熱衷團體活動。曾經慈濟在「陽光之家」帶活動，她也去跟著志工摺創意汽球、參加歲末祝福；加入臺大醫院的疤痕協會合唱團，跟著一群燒燙傷友練唱和成果發表；有一日遊的遊玩機會，她也不錯過。

相信我可以 堅定走出人生路

Monica的積蓄幾乎都花在醫療照護的項目中，現在還需繳房貸、保險、學費等支出，過去一年她積極地找工作，都因為視力不佳等原因遭拒絕。

「我就利用空窗的時間學習有興趣的課程，像是加強英、日文能力，又上了電腦課，還去上廣播口語魅力培訓。工作還是繼續找，但不著急，我相信會有合適的機會。」

妹妹曾心疼地問，眼睛又不好，為什麼還打掃家裏，又要出門上課？「我把自己當正常人，不自我設限，我相信我做得到，可以走出去。」

因為決心走出去，Monica近期受邀到臺大醫院的病房為八仙塵爆傷者打氣；她未來也有意擔任志工，希望以自身經驗協助更多燒傷患者：「我會想告訴他們，心理要健康，要愛惜身體，好好善待自己。」

（文：鄭雅嬬  本文摘自：《慈濟》月刊第58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