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盪的回憶‧一》

女人的背，小孩的床
◎撰文／張硯秋

這場地震，把麗瓊姐妹倆上學的夢打碎了；她們知道，因為地震的損害，她們的入學費用也泡湯了！

李麗瓊自小喪父，小時候住在斗六的虎尾溪畔，「四包羅」（四合院）的房子是以土埆為牆，殘破的屋瓦上面再覆以稻桿，茅草為頂。家境雖差，但還有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斗六的地震雖未造成傷亡，也沒有將勉強棲身的房子震倒，但也造成窮苦人家不小的損失。

麗瓊的父母育有八名兒女，父親往生時，最小的妹妹才三個月大，一個才剛剛學會走路，家計全靠媽媽及祖母種數分薄田勉強撐持。麗瓊的大哥七歲就意外亡故了，由於家境窮苦，只有二哥有機會念虎尾國小，姐姐八歲了都還沒辦法入學讀書，更加輪不到麗瓊。

麗瓊姐妹兩小小年紀，還搆不到大灶，就得拿小椅子墊腳學煮飯了。除了煮飯外，她們另一項重要工作，就是製作細條狀的番薯簽，以便煮來餵豬。但是姐妹兩年紀小，常常一不小心，手上就削下一塊肉，鮮血淋漓又沒有藥可擦，阿嬤就會拉著她們的手，到廚房裏的一大缸醃酸菜裏面去浸泡，以免發炎。手伸進高鹹度的酸菜裏時痛徹心肺，麗瓊一邊哭一邊要將手伸出來；直到年紀漸大，知道這是家裏的主要經濟來源之一，比女孩子的命寶貴多了。為了家計，日後受傷反而會主動把手伸進酸菜缸裏去「醃」。

大地震時，是個艷陽高照的晴朗上午。姐妹到西面的「銀錢下」（屋簷下），要幫麗瓊檢查頭髮，看看有沒有時到處流行肆虐的頭蝨。正拿著梳子幫麗瓊爬梳，翻尋蝨子的蹤跡，忽然間，毫無預警的震動驚天撼地而來，把麗瓊姐妹二驚得呆了。二人面面相覷，手足無措。

忽聽到阿麼的大嗓門喊道：「快來啦！趕快出來啦！屋頂快洩下來了！快跑啦！」二人才如夢初醒拔腿奔逃。為怕被掉下來的屋瓦打到，邊跑還邊回頭看，只聽得屋內兵乒乒乓乓地響，也不敢進裏去看。

地震稍息，她們的家雖然沒倒，但屋頂須重新糊過；且鍋碗瓢盆，能打碎的都碎掉了，也把麗瓊姐妹倆上學的夢打碎了。因為，學校老師曾到家裏來遊說媽媽和阿嬤讓她們入學；阿嬤雖然嘴裏說：「女孩子不必讀書！」但是媽媽還是私下攢錢，希望有機會能讓姐姐先入學。不過，因為這場地震，她們知道入學的費用泡湯了！

麗瓊二十歲結婚，公公種田，先生在稅捐處上班，境遇比娘家好。1964年關仔嶺大地震那年，她的大兒子才出世不久。地震時，她正揹著兒子做家事，趕忙跑到門口，就怕房屋震損倒塌，幸好房子沒事。但夜晚嘉義的驚人大火，災情慘重。

麗瓊回憶小時候的情景，家裏雖有養豬，但是那是用來賣的；每頓飯都是幾粒米中和著大量的蕃薯葉、蕃薯簽配酸菜，裏面有多少她們的心酸與血淚啊！而她們就是沒讀書的命。後來學校強迫入學，她沒上幾天課就發生戰爭了，學業中輟，只有靠自己進修認字。

麗瓊每次關於地震的回憶都是揹著小孩。她說：「沒辦法，小孩子抱著沒辦法空出雙手，揹著才能做事。那個時代，女人的背，就是小孩子的床啊！」倒是現在地震經歷多了，己經不想跑地震了。她說：「生死由命，富貴是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