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盪的回憶‧二》

崩毀的「東南亞第一」
◎撰文／張硯秋

在這場白河地震的劫難中，當時號稱「東南亞第一」的白河國小，也被震得支離破碎，葬送了無數白河居民求學時代的甜蜜回憶。

早晨的市場，一貫地鬧烘烘。但這裏與別的地方有些不同，這個市場背對新富路，前臨數個鄉鎮軸輻的交通要道中正路，是本地的特產——蓮藕、蓮子、菱角——集散地，比一般的市場又有另一番氣派。可以判斷，這裏就是荷花的故鄉台南白河，人聲鼎沸、生意興隆的白河市場。

像這樣的場景，可以想像，它在三十六年前的1964年白河大地震中，白河市場曾經一度傾垮成一堆廢墟嗎？

▍一夜間，灰飛煙滅

當年，素鳳家裏是開肥料行，餵豬用的豆餅、農田用的化肥，將狹長的店面兩邊堆得高高的，只留下中間一條走道勉強通行。

素鳳是家裏的么女，媽媽在四十歲的「高齡」才生下這個「最小偏憐女」，真的像掌上明珠般捧在掌心疼。由於哥哥姊姊年紀都比素鳳大得多，陸續都結婚離家，膽小的素鳳每天膩在媽媽身邊，雖然已經念到高中，除了上學外，連媽媽到隔壁鄰居家串門子，她也要跟去才安心。

1964年1月18日的傍晚，吃過飯後，素鳳因為學校第二天要月考，早早就坐到書桌前準備好好用功；正擔心媽媽是不是會去隔壁聊天，留下她一個人在家念書，果然就看見媽媽怕吵到她念書，踮著腳尖要出門去。素鳳只好趕緊抓著書，跟著媽媽一起去隔壁「開講」了。

素鳳還記得，地震當時，她拿著書坐在隔壁鄰居家大廳供桌旁的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書。隔一陣子，她的注意力就完全被大人們吸引去了，因為，大人們正在說多年前台中地震的慘烈：地裂開了，聽說掉了幾個人進去、地底下噴出沙子，還冒煙......鄰居的阿伯正說道：「時間過得真快，算起來，那次大地震到今天也有二十五年了喔！」

當時，素鳳感覺座位有些晃動，大人們也突然一陣寂靜；素鳳還以為自己膽小，聽到大人說到地震就產生幻覺；沒想到又來了一次更大的震動，房子也發出了一些奇怪的聲音，就聽到大人喊道：「是真的地震，趕快跑！」

素鳳嚇了一跳，一溜煙就跟著大人衝出鄰居家的大廳。站在新富街上，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原來是停電了。當下，又是一陣更大的顛動，素鳳但覺站立不住又無所依憑，趕快牽著媽媽的手。震度漸息，隔壁的伯母就說：「真是靈驗喔！才在說大地震，地震就來。」話沒說完，一股無形的力量凌空襲來，幾乎把素鳳摔出去，好在媽媽牽著，但四周已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接著，後面轟地一聲，鄰居家的房子倒了，一時間塵土飛揚。跟著聽到面前的白河市場也發出奇怪的聲音，整座木造結構的市場已傾向一邊，有人喊道：「小心！市場要倒了！」果真不一會兒市場就全部倒塌了。塵土蔽天中，只見遠處出現兩團紅色的火光，「嘉義市場著火了！大家小心自己家的爐火！」有人喊道。

媽媽擔心爸爸一個人在家睡覺，不知道有沒有跑出來，便拉著素鳳跑回家；只見店面已被兩旁掉下來的肥料塞滿了，根本看不到走道，更走不到後房去，只得焦急地放聲大喊素鳳父親的名字。還好，立刻就聽到他的回答；不一會兒，就見他從肥料堆上面慢慢地爬了出來。原來地震開始時，他本能地就要往外跑，想去找素鳳她們母女；從最後面的臥房，跑過起居室、廚房、天井，快到前面時就看見每包二、三十斤的肥料一直掉下來，怕被壓到，只好又縮回天井躲開；直到素鳳的媽媽放聲喊他，才慢慢地爬出來。

此時，新富街與中正路兩旁的房子都已倒成一片，素鳳家沒倒，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一家三口趕快幫忙鄰居救災；這一忙，到三更半夜還沒完沒了。素鳳第二天要考試，全白河鎮又沒人敢待在屋裏；於是把衣衫被褥搬出來，借鄰居三合院前的大庭院「野天露宿」。這一借，就是一個多禮拜。後來因為天寒露冷，適逢一位里長的新居落成，於是又在里長的新房子走廊上借了一個多禮拜。直到餘震漸息，農曆年也快到了，素鳳媽媽覺得這般寄人籬下也不是辦法，才千恩萬謝地搬回家過年。

嘉南平原一向是台灣最富庶的農產地，白河也是重要的農產品運銷轉運地之一，而繁榮一時的白河市場就這樣一震而垮，整片木造建築變成一堆廢墟。幸好地震是在晚上八點多發生，若是在清晨交易鼎沸時，不知要死傷多少人。儘管它維繫著許多家庭的生計，但因當時白河全鎮約有一半以上房屋倒塌，因此過了很久才重建完成。

▍喚不回，往日風光

在這場白河地震的劫難中，另一處令白河鎮民非常感傷與不捨的建築，就是歷史悠久，當時號稱「東南亞第一」的白河國小，也被震得支離破碎，葬送了無數白河居民求學時代的甜蜜回憶。

當年的白河國小，以現代的眼光看來，仍算得上是相當先進的學校。當然，它沒有最新科技的電腦，錄放影機或投影機或教學設備，但時當1961年的物資極度缺乏時代，台北市大部分的國小都還因教室缺乏而需上下午班輪流共用教室，且所有科目都由一群萬能的老師教到底的情形下，白河國小不只每一科目都有專門的老師教課，而且音樂教室、美術教室、實驗教室及所需設備一應俱全，是當時全省各級學校校長最常參觀的學校，更是各個師範學校學生必定「朝聖」的聖地。有這樣的教學條件，固然是受惠於嘉南平原的物產豐饒，另一方面也得歸功於校長的理念新穎；當時的校長馮阿軒常操著日語、台語、國語混合發音的「綜合語言」，驕傲地說：「白河國小，東南亞第一。」

東南亞第一的白河國小在這次地震中，圍牆幾乎全倒，古色古香的校舍及學生們引以為榮的各種專科教室也幾乎夷為平地，連學生們留下最多回憶的大操場上的幾棵大樹也有幾棵垂垂待斃。重建後的白河國小固然美輪美奐，不過地方上曾唸過白河國小的校友們，提起當年東南亞第一的風華，都還唏噓不已。

地震後的第二天，國軍就用大卡車載運了大批「山東大饅頭」來白河災區賑災。由於素鳳的父親當時擔任鄰長，素鳳在課餘也幫忙父母分發給災戶。幾天後又有美援的舊衣服、奶粉、麵粉、麥片，還有極受小朋友歡迎的聖誕卡；雖然是用過的，但亮晶晶的銀粉及粉雕玉琢的雪景，仍是災區小朋友的珍藏。素鳳還記得，由於是外國人的尺寸，發給災民的舊衣服每件都非常大，但在當年卻溫暖了許多災民的身心，在災後復建的過程中，發揮了極大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