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盪的回憶‧二》

猶記．猶悸——1935年苗栗印象
◎編輯部

▍郭煥章先生：

那次大地震，台中、新竹兩州交界，有十幾處災情。公館死了三百多人，石圍牆吳阿順一家十三口全部罹難。日本政府派侍從官在各街莊舉行「慰靈祭」，靈堂設在公館國校，還請新竹醫院的醫師南下為傷患義診。福基人陳捷順擔任福基聯合會的會長，他為這次慰靈祭做了一個對子：「幾秒間三千橫死通天痛，兩州下百萬災民踏地驚。」

▍彭雙松先生：

1935年大地震時我大概七、八歲。那天凌晨天還未亮，突然聽到屋瓦搖晃的聲音，接著牆壁也開始搖動，還是幼童的我嚇得不知所措；幸好我母親趁著餘震還未發生的空檔衝進來，及時將我抱出屋外，才沒被壓死。從前我的老家在中苗市場邊，現在已蓋成中苗大樓，是以前苗栗醫院的舊址，院長是邱雲賜先生。

我親眼看見許多家屬，用擔架抬著被壓得只剩一口氣的病患，硬是要住院；但苗栗醫院已經倒塌，無處可去，只好將他們放在馬路邊。從中苗大樓一直到苗中，路邊滿滿地都是傷患。

因為屍體太多來不及做棺木，只能以草席包裹，好一點的則是放在薄木板釘的箱子裏，多半都是草草下葬。

那次大地震幾乎將苗栗鎮夷為平地，中正路也是因為這次地震而拓寬的，原來的泥磚屋全部毀去。事實上，苗栗就是因為泥磚屋倒塌而死傷慘重，中正路兩旁民宅改建為木造三層樓房，因此早年苗栗鎮市容是全省最整齊的。

▍羅光興先生：

1935年農曆3月19日清晨六時，臺灣中部發生大地震，當時我二十三歲，到今天印象還很深刻。地震開始時，呼天搶地，人站都站不住，連續搖晃約二分鐘才停；大家以為沒事了，想要回家看看，不料第二次餘震，馬上就跟著來。南庄位在地震帶上，南富、員林兩村損壞最嚴重，死傷最多，三灣鄉大河村也十分慘重。

經過整天餘震的肆虐，住家倒的倒，斜的斜，沒人敢回家睡覺。南庄街上的人，都集中到學校操場臨時搭建的避難所過夜，晚上睡覺的時候，還聽得到地下傳來「咚、唬、咚、唬」的聲音，就像有東西掉下來撞擊地面一樣，稱之為陷落吧？沒有經歷過的人，可能很難相信。

當時南庄到頭份的交通有二條路線，一條是自動車走的頭南公路，一條是輕便車走的五分車路。頭南公路地震過後山崩路斷，所有的醫療用品、食米、補給品都靠輕便車，以人力從頭份推進南庄來，需耗時三小時。賑災開始的時候，台灣全省各地的救濟品都有運送到南庄，連台灣大學的醫科生都停課到各地去醫療傷者，看病療傷完全免費。我最記得的，就是當時吃日本鹹鰱魚吃到怕。

至於地震後復舊的情形，南庄的街道，本來有三條小街，經重新都市計畫才建設成中正路、中山路兩條街的面貌。就是因為災後復舊的艱難，有很多人舉家搬遷到後山或北部去另謀發展。

▍林祥義先生：

地震來的時候，大家都往室外跑。待稍停想要回家拿東西時，「咻！」一聲，第二次餘震又來了，房屋就開始陸續傾倒，連衣服都來不及拿。三灣鄉大河村在這次地震，死亡有三十幾人，傷者有好幾百人，災情最嚴重。現在大河派出所左邊二百尺的空地上，設有震災哀亡靈紀念碑，每逢農曆三月十九日，大河村民會樂捐募款購買牲禮水果祭拜亡靈，大河村長自費擔任祭典代表人的模式已成傳統，沿襲至今。

▍ 黃勝沐先生：

那次地震時，我才六歲。第一次震動時，我尚未起床，我家的泥磚牆未倒，父親趕緊抱起我就往外跑；待第二次震起，全部都夷為平地，田美庄也無一倖免。根據災後的統計，南庄鄉死亡的人數有一百二十五人，房屋全倒的有一千多戶。

這次地震的劇烈搖擺，像米篩在搖一般，導致山崩地裂。目前尚留有最明顯的痕跡：在橫屏背山上，當時有一棵兩人合抱的楓樹，高有四、五丈，在地裂後陷落，只剩三尺高的樹尾在地面上，由此可見震災之嚴重。因房屋倒塌，無處可棲身，只能在屋前晒穀坪搭寮暫住。怕地震再次來襲引起地裂，老人家發揮了克難的智慧，以麻竹剖片橫直排列鋪路以防萬一。

在我的印象中，地震要來的時候有前兆聲響，令人心驚。地震後因為人及動物的死傷眾多，環境衛生不好，瘧疾肆虐了三年多（客家話講的「三年大冷」），本人就是患者之一。那種慘狀，現在想起來目汁（眼淚）都還會掉下來。

▍李木基先生：

1935年大地震，我年方十五歲。3月18日我隨父親去峨眉赤柯坪親戚家喝喜酒，當晚住在峨眉。次日大早，大地震來襲，眾人尚來不及奔出戶外，橫屋就已倒塌。父親見此情況，早餐沒吃就帶著我沿山路走回南庄。餘震一陣接著一陣來，走在山路上，第一次被搖得跌倒；第二次來時，我在茶園裏，連抱著大樹都站不住腳而摔倒。父親心急家中大小，牽著我一路連跑帶跳地往南走。途中只見多處山路已經崩裂不能通行，山上土石也開始崩落；迂迴繞路行到十二寮庄，十二寮的大池塘堤防已經震裂，下游的稻田農作損失非常大。事後聽父親說，十二寮大池塘決堤游出的大鰱魚共有八十多斤重，但庄裏的人為整理傾倒的家園，連入灶下鍋的地方都沒有，很多魚都橫屍在路邊發臭。

翻山來到崁頂寮時，看到大南埔、小南埔全庄的房屋都已倒塌，災情非常嚴重。將近中午，我父子倆才走回南庄家中。

▍黃鳳祥先生：

我是小南埔人。大地震的時候，我父親黃阿成正在忙小南埔崇聖宮修建事宜，廟堂接近完工階段，庄裏人也準備要舉辦建醮儀式。不料一場大地震來襲，整座新修建的廟堂祇剩下一扇神龕後的主牆未倒；更神奇的是，橫倒的梁柱、屋頂瓦片都只掉落在神龕前停止，三尊恩主公神像完全都沒被擊中，甚至地震搖得這麼厲害，神像也沒有移位的痕跡。這個事蹟，更加深了庄中人對恩主公的信仰，在災後在家園破碎艱難維生之際，大家仍不遺餘力地出錢出力，重新再建崇聖宮。

▍謝發香先生：

關刀山地震發生當時，人無法站穩，地層斷裂，山地變深潭，山上的石頭互相摩擦，嘎嘎作響。地震過後，因為物資短缺，死者只能用普通木材隨便釘成的木箱入殮，草草下葬。大湖鄉南湖村、武榮村一帶，房屋幾乎全倒。當時有位廖姓婦人因不及逃出，被倒塌的房屋壓住，眼珠被擠壓出來，死狀極為恐怖。在這次大地震中，本地（南湖、武榮）有三十六人死亡，屍體都被放在溪邊，由村民輪流看顧。有一回輪到我值夜班看顧這些屍體，當晚狗鳴雞啼，淒厲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