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天崩地裂》

爸爸！請原諒我
◎撰文／慈賢

火舌沒有放過她，
張牙舞爪地伸出它的摩掌，
撕裂偉芳的衣服，
化為灰燼，
肆無忌憚地
在她全身上下烙下片片火紅的印記

這幾年，家住埔里的潘鐵國夫婦因為在合歡山種植高冷蔬菜，經常住在山區。九二一集集大地震前，他們夫婦就帶著小女兒和小兒子到山上工作，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

九二一的震撼，把他們嚇出一身冷汗。電停了，山區可說伸手不見五指，他們開始擔心埔里家中的大女兒和大兒子的安危；摸黑打電話回家，才知道電話也不通了。「壞了，阿芳和柏林，不知怎樣？」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趕緊下山，才走了一小段，山也崩了，路也坍了，前進不得。但是，一想到父母音訊全無、兒女安危難卜，他們夫婦怎能停下腳步？他們爬過落石，越過斷橋，克服重重障礙，才在四個多小時後，回到埔里。

小鎮上一排排倒塌的房屋，看得他們夫婦倆不寒而慄、頭皮發麻。待回到自己家門前，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這幢焦黑殘破的三樓透天厝，就是自己的家。

「我的女兒、我的兒子呢？」這時連個鄰居都問不到。他們趕回母親的住處，才知道女兒傷重送醫，也不知在哪裏？

「天公伯啊！怎麼會這樣？」他們趕到埔里基督教醫院四處打探，聽說女兒因傷重轉送到台中榮總急救。他們租了一輛計程車，步步驚魂地趕到榮總，找到了陪同女兒送醫的妹妹，也從妹妹的口中得知不幸的經過。

原來，九月二十日那天，大女兒偉芳從服務的九族文化村下班後，仍和往常一樣回家照顧還在念幼稚園的弟弟柏林。

二十一日清晨的大地震，偉芳被強烈的搖晃驚醒，「救命—救命呀！」偉芳這個十幾歲的年輕女孩嚇得邊喊邊逃命。

屋外一片狼藉，人人一臉驚恐，好似魂飛了、魄散了。

偉芳稍一回過神，猛然想起弟弟還在屋內。顧不得自己腳也軟了，趕緊衝回屋內，跑向二樓弟弟的房間，想不到這時二樓已起火燃燒。

偉芳拉起一條被單裹住弟弟，緊抱著他死命地往外逃。但火舌沒有放過她，張牙舞爪地伸出它的摩掌，撕裂偉芳的衣服，化為灰燼，肆無忌憚地在她全身上下烙下片片火紅的印記。

偉芳放下僅頭髮輕微燒焦的弟弟，還想回到屋內取衣蔽體，被鄰人拉住勸止，這時她也不支倒地，嘴裏喃喃唸著：「送我去醫院，送我去……醫……院。」

蘇鐵國夫婦聽完女兒的遭遇，已泣不成聲，為自己沒有盡到做父母的責任而悔恨，也為女兒被火紋身之痛而哭。此刻，她們除了懇求醫師盡力救治，祈求老天保佑奇蹟出現之外，也別無他法了。這個時候，即使親如父母子女，都不能稍加替代。

隔著加護病房的玻璃窗，看著女兒口鼻插滿管子，他們夫婦不停地顫抖，也許這是一種強忍著悲痛的自然反應吧！外人總難瞭解那種徹心徹肺的痛。當偉芳見著爸爸媽媽時，她吃力地寫下：「爸！原諒我，我沒照顧好弟弟……房子也燒了……」「媽！我好痛哦！……我會不會死？弟弟呢……？」

當弟弟柏林好端端地出現在她的視線時，偉芳心中懸念的一顆大石，終於放下了。嘴角露出的一絲笑意，似乎在慶幸自己還好用身體保護了弟弟的生命。

三十五天後，偉芳終於出院了。身上蓋著白布，回家了。

一個爸媽心中的好女兒，弟妹眼中的好姊姊，同事口中的好伙伴，偉芳揮一揮手，沒有帶走什麼，只留下大家對她無盡的懷念。